白孤生 作品

第五十二章

直殿司的文書,經過驚蟄的整理,從來都是井井有條。也不知昨夜,是哪個小賊闖入,將庫房弄得亂糟糟的,文書全都丟在地上,昨夜下雨,窗戶大開,有些躺在窗邊還全溼透了。




早晨起來,姜金明發現後,氣得罵了一個上午。




掌司心情不好,整個上午,直殿司的人都繞著走,生怕一個不小心,成了掌司的出氣筒。




可其他人能繞開,驚蟄卻是不能。




他被姜金明緊急薅去收拾殘局,驚蟄看著那巨大的工作量,把慧平也給拉上了。




兩人整理到午後,勉強理出個大概。




慧平將幾本溼透的文本放到邊上,“其他的都還好,雖然亂是亂了點,可還是能收拾出來。可這幾本,卻是完全溼透了,裡面的東西都糊在一起,什麼都看不出來。”




驚蟄翻了一下,上面的字跡隨著落水,暈染了一大片,已經全都廢了。




他沉吟片刻,將封面看了幾次,又逐一翻過去,然後笑了笑:“沒事,這幾本我看過,應當是記得內容。”




慧平吃驚:“這看起來,可不像是有趣的閒書。”




驚蟄:“閒著也是閒著,就找點東西看。”




兩人忙碌到了下午,才算是將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好。




驚蟄清點了最後的數目,不由得皺眉。




姜金明進來:“如何?”




驚蟄欠身:“庫房內,大部分文書都沒丟失。有幾本溼透的,等小的重新默寫便是。只是,還丟了一份名冊。”




“什麼名冊?”




“直殿監所有人的名冊。”




不只是直殿司的,也包括直殿監的。




姜金明挑眉:“偷這東西做什麼?”




這名冊擺在那裡,誰來都可以瞧見,每個掌司對自己手下有多少人,也都是門清,根本沒必要偷這個。




這賊人小偷小摸就算,何以將整個庫房作亂成這樣?




驚蟄:“名冊一直都擺在外側,太明顯。如果不弄亂些,只要掌司一進來,就會知道這東西被偷走。”




姜金明匪夷所思:“縱然是慢上幾日,總歸是能整理出來的。偷這東西,又有什麼用?”而且名單這東西,又不是什麼大秘密。




他瞥了眼驚蟄。




“你們兩個,倒是手腳麻利。”




他這會看起來,又沒有上午的暴躁,像是恢復了往日的脾氣。




姜金明:“行了,我做主,明日你們好好休息一日。餘下的事,等後日再說。”




整理庫房不那麼容易,一天內就將東西全部都理好了,的確超乎了姜金明的意料。




“是。”




驚蟄和慧平一起欠身,這才出來。




兩人在庫房待了一天,身上正是邋遢,趕忙回去清洗。




驚蟄被慧平先推了進去,等快|手快腳地衝完出來,就看到屋外的慧平正在和人說話。




那高大的身影,叫驚蟄一




看就笑起來。




雲奎揹著個小包袱,正說著:“……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,你拿回去……”




是他買來的野蜂蜜。




驚蟄將半乾的頭髮擰了擰,走到雲奎的身旁:“你去見過掌司了嗎?”




雲奎摸著後脖頸,爽朗地說道:“見了,然後被臭罵了一頓。”




慧平撲哧笑出聲來,搖了搖頭,將手裡的小瓶暫時先交給了驚蟄,然後趕緊進去沐浴,身上都是灰,他有些受不了了。




雲奎低頭,看著驚蟄把玩手裡的野蜂蜜小瓶,嘿嘿笑了聲,左右看了眼,靠近驚蟄說話。




“我見到她了。”




驚蟄挑眉,打量著雲奎的臉色。




他臉上的甜蜜,或許比驚蟄手裡拿著的這野蜂蜜還要粘稠,不由得,他道:“掌司之所以罵你,不會是因為這事吧?”




他都能看得出來雲奎的騷裡騷氣,姜金明又怎麼看不出來?




雲奎摸著剛剛捱打的胳膊,可憐地點了點頭。




驚蟄咳嗽了聲:“你多少收斂下。”




這麼風騷,是生怕有人不知道呢。









秋日後,時常有風,吹得人身體發涼。




驚蟄晨起時,已經多穿了幾件,沒想到還是少了。他揉了揉手腕,將默寫出來的書籍放到邊上。




這是最後一本。




這幾日,驚蟄旁的事情也沒做,就顧著默寫這個,趕了好幾日,總算將壞掉的那幾本給補上。




姜金明已經將丟失名冊這件事,告知了掌印太監,新的名冊正在製作,到時候才會再發。




“驚蟄,驚蟄……”




屋外有人叫他,驚蟄幾步繞過架子,匆匆走了出去。




就看到屋外好些人急匆匆地跑來跑去,手裡還提著水桶等東西。




“走水啦——”




吵鬧裡,還帶著幾個驚慌的叫聲。




“水桶呢,快點——”




“快快,再多來幾個人。”




“各宮……”




亂七八糟的叫聲,幾乎淹沒在熱浪裡。




門外叫驚蟄的,是世恩。




驚蟄跨步出來,“哪裡走水了?”




“永寧宮。”




驚蟄微頓,和世恩對視了一眼,居然是永寧宮?




來不及多想,就見世恩很突兀地,將驚蟄往屋內一推。




猝不及防之下,他差點摔倒。




世恩見他站住,索性將人給絆倒,這下可真是摔了個結實。




驚蟄:???




世恩大叫:“驚蟄摔倒了!”




然後,就把驚蟄拖到屋裡去,讓他好好“休息”,這才跟著去救火。




驚蟄:“……”




因著世恩那個大嗓門,結果直殿司許多人都知道驚蟄“摔傷”,路過他門口的時候,還常有人探頭進來看。




驚蟄:“…………”




世恩多少是發現了什麼吧?是




因為之前,他多次問過康滿的緣故?




不然何至於如此?




甚至不願他去永寧宮。




秋日乾燥,一點火星就容易引起災禍。




這一通滅火,直到傍晚,才堪堪止住。




這件事,將一直稱病不出的太后也驚動了。




她出面將康妃重新安置到了別的宮室,又讓人抓緊查出走水的原因,讚賞了一番救火的宮人。




一通做派下來,老辣熟練。




一下就將議論的氣勢給壓了下去。




康妃受驚,連著幾日都昏迷不醒,得虧是太醫院的御醫妙手回春,幾番努力下,這才得以轉醒。




也不知道這世上是否存在著言靈。




前腳世恩不願意驚蟄去永寧宮,說他摔倒傷了腿,後腳他出門的時候,還真扭到了腿——為了拉住平地摔的世恩,倒是將自己給弄傷了。




第二日起來,這腳背沒昨天那麼可怕,不過也很難走路。




姜金明親自過來一趟,看完他的大胖腳,狠狠嘲諷了他一頓,就痛快讓他休息上十天半個月再說。




他就此成為整個直殿司最閒的人。




因為閒,來找他嘮嗑的人,反倒比之前還多,很是讓他聽了許多八卦。




閒著也是閒著,驚蟄又在慢吞吞地做衣服。




是給容九做的。




驚蟄在這幾月間,零零碎碎也送了容九不少東西。




貴重上,自然是比不過容九,不過好歹是一片心意。




驚蟄看不出來容九到底喜不喜歡,不過,每次收走東西時,男人看起來心情應當是不錯的。




驚蟄將裁剪下來的布塊放到邊上,預備著晚點用,就見門外進來一個……




出乎意料的人。




是鑫盛。




驚蟄“咔嚓”一聲,剪斷手頭的線,“真是稀客。”




鑫盛本就不喜歡他,怎麼還會主動上門。




鑫盛走到桌邊坐下,看著驚蟄裁剪的動作:“你,就在這做著些女兒家家的事?”這語氣聽起來,帶著點彆扭的膈應。




的確不會說話。




怨不得後來掌司不愛用他。




驚蟄漫不經心地想著:“女兒家能做,男子為何不能做?”




鑫盛冷冷地看他:“做這些東西,只會讓人跟女人一樣愁緒繁多,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。”




驚蟄神色古怪地打量著鑫盛,這人有病吧?




他道:“我想,我們本來,也已經不算是男人了。”他們是太監啊!




鑫盛面露怒色:“你!”




驚蟄淡淡地說道:“你要是隻想說這些,那還是快點出去罷,免得髒了我的耳朵。”




鑫盛的言辭裡,讓驚蟄聽了很不喜歡。




鑫盛忍下心頭的老血,想起自己的目的,自覺是在忍氣吞聲:“你,是不是很會處理宮務來著?”




驚蟄穿針引線的動作微頓。




姜金明偶爾會將一些




宮務交給驚蟄處理,可這並沒有擺在明面上。




若非時常盯著,是不可能知道。




驚蟄:“你想說什麼?()”




教我。?()_[(()”鑫盛道,“我在掌司身邊這麼久,他卻什麼都沒教。對你,態度卻不盡相同。掌司肯定栽培你許多。”




驚蟄納悶:“我憑什麼要教你?”




厚顏無恥的人許多,鑫盛是最醒目的一個。




鑫盛:“你教會了我,你我一起為掌司效力,這不是更好嗎?”




“你是打算自己滾,”驚蟄勾著唇,冷冷地看著鑫盛,“還是我讓你滾?”




鑫盛不喜歡驚蟄,對他沒有好臉色,那驚蟄又何必對他好聲好氣。




驚蟄看著溫和,那一瞬,卻莫名冷漠。




他看著鑫盛的眼神好似死物。




這凍得鑫盛飛快站起身來,幾步退到門邊。




他有一種奇怪的錯覺,再不退,怕就要被那銳利的鋒芒刺傷。




鑫盛的氣勢被壓了下去,一時間還愣了愣,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,他臉上脹紅,惡狠狠地丟下一句話。




“你給我等著!”




他自認為這一次上門來,就已經夠給驚蟄面子。驚蟄這等虛偽的人,看到他這麼主動求問,居然也一點面子都不給。




到底誰說他寬厚的?




丟下這話,鑫盛轉身就往外走,你不仁我不義,就休要怪我了!




他在心裡發狠,卻冷不丁被另一雙更為幽冷的黑眸凍住。




那眼神掃來,只讓他瑟瑟發抖起來。




這人是誰?不是直殿司的人,卻為何會出現在這?




鑫盛沒來得及看清他的臉,卻立刻低下頭。




這幾乎是本能的反應。




他的心裡閃過無數個念頭,身體卻立刻避開到了邊上。




直到那個人,從他身邊走過,踏進了門裡。




“關門。”




鑫盛聽到他這麼說,身體比意識更快,抬手把門給關上了。




他沉默地對著關上的門。




……瘋了嗎?




為什麼那人說什麼,他就做什麼?




……而且怎麼覺得,剛才驚蟄看著他的眼神,和這個人這麼像?




他倆到底是什麼關係?




鑫盛惱怒起來,甚至想拍門將那人叫出來罵,可是手抬起來,又放下。




這重複了好幾次,到底沒敢打開門,低著頭匆匆跑了。




屋內,驚蟄也沉默了。




容九居然這麼自然地吩咐鑫盛做事,他還真的給他關上了門。




他搖了搖頭,一眼看到了容九手裡的藥包,這鼓鼓囊囊的東西,本該和男人身上的冷漠不太相配,卻莫名有種溫和的氣息。




可再溫和,看著那藥包,驚蟄都頭疼,只是普通的扭傷,他從前也有過。




休養些時日就好了。




容九將東西放在驚蟄懷裡,冷冷說道:“調養身體,必




()須吃。”




驚蟄低頭看著五六個藥包,終於露出了苦色,試圖據理力爭:“這開藥的大夫,又沒見過我,怎麼知道,我這身體是怎麼回事,要不……”




“這些都是尋常的滋補藥,照常吃就好。”容九神色淡淡,在床邊坐下,抬手捏了捏驚蟄的傷腳。




驚蟄慘叫了聲,“疼疼,好痛。”




“沒摔斷腳,算你命大。”容九掃他一眼,“就只會將我的話當耳旁風。”




男人的聲音淡淡,語氣卻絕不是如此。那冷漠的聲音裡,的確帶著淡淡的煞氣。




不然,剛才也不會幾乎嚇傻了鑫盛。




容九說過許多話,尋常這麼一問,驚蟄未必能立刻想起來。可眼下電光石火間,他的確想起來了。




——“任何因你活下來的人,我會親手扭斷他們的脖子。




——“你救一個,我就殺一個。”




驚蟄:“……這傷也算不得嚴重。”他下意識抓住容九的衣袖,多少是怕他真的要做些什麼。




……他就僅僅只是拉了拉,沒上升到救人的地步呀。




見容九沒說話,驚蟄又探了探身,輕聲說:“我身邊的朋友,也沒幾個,這樣的人不多。我也不是誰來,都會幫的。”




容九神情冷漠,是不多,但也足夠多。




多到讓人厭煩的地步。




驚蟄抱著藥包,蠕動了幾下,滾到容九的身邊,可憐兮兮地看著他,“我會吃藥,容九,你彆氣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