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孤生 作品

第七十章





“消息呢?傳出去了嗎?”




“已經傳出去,這個時間……瑞王應當是接到了的。”




敏窕說到這裡,稍有遲疑。




“娘娘,要是瑞王不敢來,那後續的計劃……”




“他從前不敢來,可如果接到這消息,他必定會來。”




太后笑了起來,卻是薄涼的冷笑。




“我到底養出來的孩子,還是不如那個女人。”




太后這話,嚇得敏窕撲通跪了下來。




“太后娘娘,您切莫這麼說……”




“不是嗎?”太后自言自語,“同樣是這麼養出來的孩子,偏偏赫連容就走到了皇帝的位置,赫連端到現在,連進京城都不敢!”




她就算有本事扳倒景元帝又如何,沒有瑞王的兵馬根本掌控不了京城。




太后都升起了片刻自己取而代之的想法,到底是敗在了無兵這件事上。




可只要按著她的計劃來,瑞王不得不進京,在這個節骨眼上,才會是大好時機。




她會送瑞王一個,合情合理的起兵緣由,更會,讓景元帝清楚地知道,不是所有的秘密都能隨著先帝和慈聖太后的死,躺進棺材的!









雪花在山間亂飛,呂家商隊在山間爬行,隱隱約約,聽到了山下的呼喊。




他們在同州停留了好些日子,原本打算過完年後再啟程,卻是有了意外,不得不冒雪出行。




管事只覺奇怪,讓人去探。




不多時,那人很快回報,說是前幾日大雪,有人趕路時,不小心摔落山崖。正是親人與僱傭來的山民,正在搜索著呢。




“僱傭的山民?”




呂家管事稀罕地說著。




“正是,聽說是一位小娘子提出來的見解。”這人說道,“山民熟悉周遭的環境,更清楚人摔下去……還能不能活。”




這可是冬天,又是大雪,人摔下去,多數是沒了命。




只是親人堅持,又有那小娘子花錢。




重賞之下必有勇夫,到底是有山民接手了這件事。




活要見人,死要見屍。




倘若找到人,不管是死還是活的,都能再有賞錢。




這樣的活說是危險,可也不是不能做。




呂家管事點點頭,




不多時,隊伍很快經過那個陡峭的山崖口,看到了正坐在邊上休息的一行人。




他們在這處搭了個小小的棚子,能夠遮擋雪花,底下正有人煮著熱茶。來來往往的人雖多,不過那呂家管事,卻是一眼看到了站在棚子外的小娘子。




竟是當初跟著他們商隊,一路從京城出來的母女中的小娘子。




他能認得出岑良,岑良卻是認不得他。




她遠遠地看了商隊一眼,發覺是她們之前跟著出來的商隊,可視線也沒有多停留,很快看向身後。




雪越來越大,約定好的時間到了,可還有一個山民沒出來。




岑良雖是給了足夠的錢,卻根本沒想過要讓其他人的命搭進去,每次都會提醒時間緊要。




嘎吱,嘎吱……




有人踩著雪走了過來,是一位中年女人,她長得粗壯,胳膊幾乎要比岑良的腰還壯,孔武得像是個男子。




她也是剛剛從山裡出來。




“岑家小娘子,在外面停著做什麼?”不過,奇異的是,她的聲音聽起來,卻很溫柔,“太冷,還是去裡面坐坐。”




她是張世傑的夫人。




在她趕來後,動盪的鏢局很快被她穩定下來局面,她又帶著人進山尋找,同樣的,也接納了岑良提出來的建議。




岑良:“還有人沒回來。”




張夫人:“他們收了你的錢,就要為錢辦事。”她的聲音平靜,“要是出了事,也是生死自負。”




岑良終於回頭,看著張夫人。




“這話聽起來,有點冷漠。”岑良直白地說著,“我只是不希望為了這件事,搭進去一條又一條的人命。”




不管是張世傑,還是進去救人的山民。




張夫人搖了搖頭:“這裡是靠近同州,可是這裡的山民仍不富裕。每年冬天,餓死凍死的人,仍是不少。”她看向岑良,“你給他們的錢,足夠他們的家人活過這個冬天,縱是死了,他們一定會竭力完成這個任務。”




岑良微愣,又皺著眉。




“縱是這麼說,人活著,其他才好說。”她搖頭,“若是死了,就什麼都挽回不了。”




人活著,才有可能。




張夫人笑著說道:“你,與岑家夫人,是不是覺得,張世傑這件事,與你們有關?”




僱傭山民的主意,張夫人雖沒想到,可在岑良提出來時,難道她沒有錢去做嗎?為何要讓岑良一個外人越俎代庖?




這不過是,她看出來這對母女的愧疚,這才退讓了一步,讓她們來付錢。




如若張夫人不讓步,想必她們心中越發慚愧。




“他為了我家的事出了意外,難道不該愧疚?”岑良揚眉,聽出了張夫人的言外之意。




張夫人淡淡地說道:“士為知己者死。他雖不是什麼有才學的人,卻也甘願為兄弟肝腦塗地。岑玄因當年救他,又何止一條命,一筆錢財?”




自從張世傑知道岑家出事,自己趕到京城,卻什麼都沒有救得了後




,這就成為他的心病。




這份救不了的懺悔,糾纏著他,讓他午夜夢迴,都充滿著痛苦。




不然,他何必因為橋上一眼錯覺,就拼命追了上去?




“這已經不是第一回。”張夫人無奈搖了搖頭,“他只要看到個相似的,都會問。”




所以,當張夫人知道,張世傑真的找到了柳氏母女,甚至冒著大雪還要外出的時候,她就知道,縱然張世傑為此而死,他都沒有半句不甘願。




他一直憋到現在的心火,終於有了用武之地。




一時間,棚子內外靜悄悄的。




岑良不說話,似是在回味著張夫人剛才說的話。




她對父親沒有多少記憶,更多的,還是記得驚蟄哥哥,至於岑玄因……有許多的畫面,是藉由柳氏一次次與她講述,岑良才有點滴記憶。




這還是她頭一回,從外人的口中,知道些許關於父親對別人的影響。




還真是意義重大。




沙沙,沙沙——




嘎吱嘎吱,嘎吱嘎吱——




兩道不盡相同,卻又非常相似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,很沉,很沉。




岑良和張夫人下意識順著腳步聲看去,就見那個遲遲不歸的山民,肩膀上還撐著另外一個人,兩人看著都狼狽不堪。




其中被撐著的那個,胳膊和腿肯定是受了重傷,扭著奇怪的弧度。




岑良就見,剛才一直平靜與她說話的張夫人驀然紅了眼睛,快步朝著他們走了過來。




隨後,張世傑的慘叫聲就響徹了整個山崖上空。




“娘子,娘子,為夫的耳朵要掉了——”




岑良愣了愣,隨後低頭,不自覺抿著嘴笑了起來。




張世傑意外摔下山崖後,斷了一條胳膊與腿,好險身上還帶著行囊,才撐過了開頭前幾天。




“可這麼冷的天氣,你又摔斷了腿腳,是怎麼活下來的?”坐在回去的馬車上,張夫人皺眉,“我原本以為,肯定會看到你凍死的屍體。”




張世傑有氣無力地翻了個白眼。




“是溫泉。”岑良輕聲說道,“剛才我問過山民,他與我比劃,下面,好像有一處活水口,是暖的。”




是張世傑幸運,沒摔死在下頭,而是砸進了溫泉附近。




靠著那點暖意,他才能支撐到現在。




卻也是他的不幸,那地方太深遠,山民都很少去,畢竟太過危險。如果不是最後那人在大雪裡迷了路,根本不會去到那個地方。




張世傑啞著聲笑起來:“我這個人,一直都是有點運氣。”




當年走投無路差點要死了,是岑玄因救了他,後來危急關頭,又遇到了張夫人,想出去闖蕩,又有岑玄因給的一筆錢財,才有了開鏢局的資格,現在從山上摔下去,卻又僥倖不死,誰還能比他更為幸運嗎?




張夫人在他傷口按了一下,原本得意的張世傑就哀哀叫起來。




而後,張夫人這才看向岑良,輕聲說道:“再過些時




候,就是年關,你與岑夫人剛來同州不久,可要去鏢局一起過年?()”




岑良下意識要拒絕,卻看到張夫人笑了笑,你別急著拒絕,回去與你孃親說說看,鏢局也不只有我們一家,你們來,絕對不會打擾到我們。?()”




岑良沉默了會,也就點了點頭。




回去後,柳氏原本也是要拒絕,不過聽聞鏢局每到年末都會施粥,倒是有了點興趣,思考再三,還是答應了。




最近這些時日,他們索性在鏢局暫住下,幫著張夫人主持施粥的事宜,忙忙碌碌間,到底沖淡了之前的傷感。




畢竟,臘八節快要到了,年味,也跟著濃郁起來。









臘八快到,宮裡的氣氛也有不同。這時候,直殿監也很是忙碌,前幾日發生的事,都來不及八卦。




劉富本也忙得頭暈眼花,都忘記去惦記陳密。




因而,當他出了劉掌司的門,卻突然被壓著跪倒在地上時,他臉上,還有幾分從未有過的茫然。




“你們可知道我是誰?”劉富掙扎著,厲聲說道,“放開我!”他臉上的橫肉,伴隨著他說話,開始抖動起來。




地上的雪雖掃了乾淨,很快,又有新的雪片落下來,冷得他膝蓋直哆嗦。




剛才,劉富不過剛剛從劉掌司的屋裡出來。




劉掌司和劉富,用一條繩上的螞蚱來形容,是最合適不過了。




兩人是同鄉,又有師徒的名義,這利益結合下,倒是比許多感情還要穩固。




不然,陷害陳密這件事,不會辦得這麼得心應手。




這也沒辦法,劉富動手前,曾這麼想。




在整個直殿監內,能和劉富說上幾句話的,也就只有陳密。如果可以,他當然不想讓陳密出事,可是偏偏,怎麼就是他撞破了那一幕呢?




儘管劉富試探過,陳密根本沒有意識到那一幕代表著什麼,可這也不行!




只要陳密反應過來,只要他意識到,那是劉富在殺人,那他肯定會死!




劉富必須讓他閉嘴。




原本計劃很順利,劉富知道陳密有著些秘密,只是不清楚具體是什麼,可約莫是那種寧願自己死,也不叫人知道的秘密。




所以,他才會選擇用這樣的方式誣陷他,而陳密,果然也選擇了閉口不言。




奈何,奈何,就在這臨門一腳,驚蟄卻突然殺了出來!




這個該死的賤人!




劉富恨不得將驚蟄抽筋扒皮,讓他享受痛苦才是。




“老實點。”




壓著他肩膀的人大聲說道,用力踢了踢劉富的膝蓋骨。劉富被壓得腦袋都被迫低了下去,幾乎插到了雪地裡。




“劉富,經查,你與江懷死亡一事有關。”身後的侍衛冷漠地說道,“跟我們走一趟吧。”




屋內的劉掌司被壓出來的時候,正正聽到了這句話。




劉掌司猛地看向地上的劉富,只是看不到他的表情,只能看著他肥碩的身體在地上扭動,




()帶著一種垂死掙扎。




劉掌司原本還要再說什麼,卻是突然洩了口氣。




劉掌司,劉富,連帶著他們近身的小內侍,都被這侍衛處的人都帶走了。




此時此刻,驚蟄,正在掌印屋裡。




掌印太監的屋舍看著不大,內裡卻是暖和,驚蟄剛進來不久,就已經感覺自己渾身像是要熱出火來。




掌印太監笑呵呵地說著:“真是年輕力勝,不像是我,這把年紀,這身子骨已經不得用了。()”




驚蟄笑著說道:掌印說得是哪裡的話,您的身子骨硬朗得很,可是要長長久久,平平安安的。⒛()_[(()”




掌印朗聲大笑:“長長久久,那豈不是成了怪物?不妥,不妥。”他將一盞熱茶推到驚蟄的手邊,“說說吧,你是怎麼查出來,劉富殺了江懷的事?”




驚蟄原本只是懷疑,劉富之所以陷害陳密,是因為陳密目睹了某件事,讓劉富起了殺心。




為此,他不僅讓其他人去細查劉富身邊人的時間,問及丟失的財物,更也是折返回去,問起陳密近來和劉富的相處。




“並沒有任何的不同,陳密也甚少離開直殿監,不可能有在外頭撞見事的可能,那麼,問題就只可能出現在劉富身上。”驚蟄淡聲說道,“在過去這麼些天裡,唯一稱得上奇怪的就是,有一天劉富並沒有按時回來,是到半夜才回到屋舍。”




陳密本不該知道這件事,因為他睡得很早。




在他睡著前,劉富是在屋內。




一般來說,陳密睡一覺,就會直接到第一日才醒,根本不會發現……偏偏那一夜,陳密起了夜,迷迷糊糊間,正巧和回來的劉富說了話。




驚蟄:“那天晚上,江懷死了。”




而後,廖江和世恩查的事,也陸陸續續地有了結果。




直殿監這些丟失的錢財,是從江懷死後第一天,就開始陸陸續續丟的。財物丟失的時候,跟在劉富身邊那兩個小內侍,也恰好沒有任何的不在場證明。




“那你又為什麼覺得,這件事,和劉掌司也有關係?”掌印饒有趣味地問道。




驚蟄:“江懷的死,沒有異樣。”




他抬眸看著掌印,笑了起來。




“為什麼檢查的結果,是沒有異樣呢?”




死了的人就是死了,不如活著的人重要。如果這件事真的和劉富有關,那結果的“無異樣”,只可能是有人動了手腳。




這俗話說得好,有錢能使鬼推磨。




這慎刑司不是鬼,卻也和鬼地差不離。




驚蟄,就請了侍衛處的人,去慎刑司走了一趟。




掌印的眉頭挑高,幾乎是要飛起來。




“侍衛處?”他緩緩說道,“你就不怕自己猜錯?”




驚蟄很敏銳,輕易間,就抓住了脈絡,甚至聯想到一般人想象不到的事。




可這如同空中樓閣,全都是他自己的猜測。




倘若錯了呢?




這不是豪賭?




驚蟄笑




()了起來:“所以(),我才請了侍衛處的人出面。




有些事情?()_[((),的確是得專人去辦,才更為有用。




驚蟄在侍衛處既然有認識的人,為何不好好用上這份關係?




為了任務,驚蟄可算是盡心盡力。




就算東西已經拿到,後續還是會穩妥做好。




他可不是那種用完就丟的人吶。




驚蟄:“劉富陷害的事被掌印巧妙識破,暗地裡命令我聯繫侍衛處,此事被侍衛處的人接手,又藉此過問慎刑司,最終攜手扒出江懷被殺一案的真相……掌印覺得這個故事,如何?”




良久,掌印低低笑了起來。




“你講的這個故事,很不錯。”









陳密被釋放出來時,人還有點茫然。他根本沒想到,自己只是被關在屋裡幾天,被問了幾次話,然後事情就結束了。




出來後,他更覺得,直殿監好像一夜間變了天。




什麼?劉掌司被抓了?




什麼?劉富也被抓了?




什麼!江懷居然是被劉富殺的!




陳密根本沒有……等下,他突然反應過來,那一次驚蟄來找他,反覆問過劉富那些日子的情況,更是多次細問陳密起夜那天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