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孤生 作品

第七十六章

三順點亮了屋內的油燈,也不知他是從哪裡摸索出來,只有微弱的光芒,勉強能看清楚彼此的樣子。




三順的眼睛紅得很,像是剛哭過。




屋外,七蛻和八齊的身影已經看不到,驚蟄平靜地說道:“眼下沒有外人,三順,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。”聽起來沒有咄咄逼人,然三順卻下意識感覺到一種沉重的壓力。




他深深吸了口氣,“是朱總管。”




意料之外,情理之中的回答。




朱二喜是在幾日前,將這件事告訴三順。




那一天忙得很,御膳房的人準備食材和菜譜,已是進進出出了許多次,就連那些已經定好的菜餚也一再練習,生怕在緊要關頭出了事。




三順跟在朱二喜的身旁,不能算輕鬆。




朱二喜多累,他就要比朱二喜更累些,不過他身強力壯,根本不將這些忙碌放在心上。




三順是個活得很通透純粹的人,一旦手裡有事,他就不會再惦記著別的事。




那天朱二喜將他叫過去,三順還惦記著手裡半截沒做完的事,差點沒聽到朱二喜說起的前半段。




朱二喜身材幹巴,在三順的面前,就跟瘦竹竿般,耷拉個臉色,彷彿有人欠了他幾百萬。




“有件事,原是不打算與你說,不過壞事不過年,提早與你說個清楚,所有的壞事都留在今年。往後的日子,就順遂平安,無病無災。”朱二喜慢慢地說道,“你的師傅,並非正常死亡,而是被人下毒,所以才提早去世。”




三順說起那日朱二喜的話,神情淡淡,好像所有的情緒,都凝聚在了眼角的紅痕。




“朱總管沒有騙我的必要。”




“他的確沒有騙你。”




“我也覺得,你和明雨,肯定是知道的。”




“我們,的確是知道。”




這一問一答,三順突然摸著頭,憨憨地笑了起來。那笑容看起來有點傻乎乎,卻有點可愛,像是有點高興自己猜中了。




三順:“我知道,你們是為我好;我也知道,朱總管……沒有害我的心思。”




朱二喜將這件事告訴三順後,一直讓昊林看著他,就是生怕他受不住刺激,做出錯事。




驚蟄:“三順,朱總管只告訴你,德爺爺是中毒去世後,卻沒告訴你,到底是誰下的手?”




三順:“德爺爺很少管外頭的事,他死在北房,給他下毒的人,自然也是北房的人。”




“北房歷經幾次事變,現在還留著的舊人不足二三,或許,下手的人,已經不在北房了呢。”




“或許如此。”三順聲音有些平靜,“只是這一趟,還是得走。”




他緩緩看向驚蟄。




“動手的人,到底是,明嬤嬤,還是……”




“是菡萏。”驚蟄道,“是聽從……曾經的康妃命令。”




他省略了中間那些嬤嬤。




不管是明嬤嬤,還是陳嬤嬤,都沒什麼差別,歸根




究底(),都是康妃的人。




三順看起來▔(),好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。




他或許曾設想過,卻絕對沒想到會是菡萏。她在北房宮女裡,算是對三順態度最好的一個,許是因為三順看起來有點像是她的弟弟。有時候,菡萏有多出來的菜品,也是最先塞給三順吃,算得上親近。




驚蟄當初不願意將此事告訴三順,除了不想打破他的生活,也是因為菡萏在這些人裡頭,對三順的意義有所不同。




三順低著頭,用力抓著自己的膝蓋。




“……之前北房出事,我來找過幾回,七蛻他們說,之前的人,都已經被調到其他地方去。我沒找到菡萏,我以為,她是高升去了。”




驚蟄掩住一聲嘆氣。




朱總管啊朱總管,曉得你是為了三順好,可為何偏生選在這個時候?




三順是個直腸子的。




聽了朱總管那些話,怎可能還安下心來?肯定會千方百計想著回來一趟。




更別說,朱總管還說一半留一半。




既是知道陳明德中毒,那就說明朱二喜在陳明德後期,是與他有過聯繫,定不是表面上的毫無交情。




想來也是。




朱二喜與陳安,陳安與陳明德,這其中應當也是有過往來。




“那你現在,打算如何?”驚蟄輕聲說道。




三順拼命搖了搖頭,咬著牙:“菡萏已死,兩位嬤嬤業已死盡,康妃為奸細被廢,應當也是……死了。”他的聲音逐漸變得迷茫起來,“驚蟄,是不是當真,我太笨了。”




為什麼,他總是後知後覺,慢人一步?




就連現在滿心憤恨想要報仇,卻根本不知要衝著誰?茫然四顧,竟是連一個能下手的人都沒有。




驚蟄能感受到三順的痛苦,不僅是因為陳明德的中毒,也是因為那種想要做什麼,卻什麼都不能做的無能為力。




那種澎湃的情緒再如此洶湧,卻是連一個發洩口都沒有。




三順霍然站了起來,大步朝著外走去。




驚蟄一驚,跟著他出去,只見三順一路穿過昏暗的小道,直接闖到北房深處的雜林,尋了棵樹,一拳頭一拳頭往上砸。




砰——砰——




驚蟄看著他悶聲發洩怒氣,無聲嘆氣。




身後七蛻好奇地跟了上來:“今夜到底是怎麼回事?三順怎麼了?”




驚蟄瞥他一眼,沒在他身後發現八齊:“八齊呢?”




“還在守門呢。”七蛻揣著袖子,冷得直哆嗦,“這樣的天,還要站在那門口,你是不曉得多冷。”




那小門通往甬道,南北貫穿,北風颳過時,的確凍得人渾身發抖。




驚蟄自他身上移開視線,落在三順身上:“他是想起了德爺爺,心情不虞。”




七蛻恍然大悟,也跟著嘆氣。




陳明德對他們來說是個好上官,就算人多病看著陰森森,不過除了剋扣他們一點月錢,卻給了他們許多庇護。




如果




()給七蛻機會,他是想想要回到當初,還在陳明德手底的日子,一頭傻樂,什麼都不用多想。()




三順,好了。驚蟄往前走了幾步,露出自己的後背,不要再打了,你的手,現在不是你的手,是御膳房的手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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御膳房的人,向來最看重自己這雙手。沒有了手,他們就失去了在御膳房立足的可能。




儘管三順下廚的次數少,可他也應當明白這個道理。




悶悶的聲響停下,三順喘著粗氣,低著頭站在樹幹前。




三順到底還是聽話的。




就在驚蟄和三順說話時,七蛻正緊張地瞥向左右,他的動作夾帶著許多慌亂,就好像那顫抖,並不是因為寒冷,而是因為某種深深的恐懼。




卻在最後一刻,又堅定下來。




就在驚蟄幾步走到三順跟前,完全露出後背的那一瞬,七蛻從懷裡掏出了匕首,藉著黑暗的掩飾,用力朝著驚蟄的後背捅去。




就在這險之又險的瞬間,驚蟄彷彿背後長了眼睛,猛然一個轉身,避開了七蛻的匕首,一個滑步閃到三順的身邊。




三順的反應沒那麼快,只隱約看到七蛻的手裡好像抓著什麼東西,卻反射性朝著他撲了過去。




三順不夠靈活,可力氣大,一個巴掌抽在七蛻的臉上,將他甩得七葷八素,又猛地拍落他手裡的匕首,一腳踩了上去。




這些都是三順下意識的動作,更因為他心中無法發洩的怒火顯得大開大合,動作比之前還要狠三分。




直到將七蛻擰著胳膊,壓著跪在雪地裡後,三順才低頭看著自己踩著的東西是什麼。




當他看清楚的那一瞬,三順的臉色變得尤為可怕。




“七!蛻!”




三順幾乎是在牙縫裡擠出這兩個字,帶著一種可怕的兇狠,“你在做什麼!”




他從來沒想過,七蛻竟會殺人。




而且還是朝驚蟄下手!




三順甩的巴掌很用力,直接將七蛻的嘴角抽|出血來,腦袋也昏沉得很,幾乎聽不清楚三順的話,可背後沉重的壓力險些擰斷他的胳膊,他如何感覺不到?




七蛻低低笑了起來,聲音也帶著幾分異樣的淒厲,“我為什麼要對驚蟄下手……你又怎麼不問問他自己,驚蟄,我們與你相熟到現在,除了現在,可有曾害過你!”




最後那句話,七蛻幾乎是扯著嗓子喊出來。




驚蟄驀然看向寂靜的北房,那些帶著微亮的屋舍內,縱然聽到了七蛻這激烈的聲音,卻沒有一間屋子有任何反應。




三順壓著七蛻的背,幾乎把他整個人都壓垮,帶著幾分凌厲,“少說廢話,你們沒害過驚蟄,驚蟄自然也沒有害過你們。”




“三順,你可真是被陳明德保護得太好,這命可真是好。你怎麼不問問驚蟄,問問他,自從他離開北房後,這發生的一件件、一樁樁,難道他一點都不知情嗎!”




驚蟄的呼吸有些急促,聲音卻還是平靜得很,“我知道。”




他踩著厚




()厚的雪,走到七蛻的跟前蹲下來。()




面無表情地盯著七蛻的眼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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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但這一切,與我有何干系?”




不論是太后,還是康妃,甚至是其他任何人都好,他們對北房的覬覦,與他又有什麼干係?




驚蟄,根本不知道此地的秘密。




“哈哈哈哈哈……你不知道,你不知道……”七蛻哈哈大笑起來,笑聲裡卻充滿惡意,“別的不知道,難道無憂的死,你也不知情嗎?”




驚蟄微頓,彷彿還能再想起那一日手裡溼膩的感覺,鮮紅刺目的熱血灑在他的臉上,手上,身上,令人作嘔的味道,幾乎將他完全籠罩。




那不是驚蟄第一次聞到血味,卻是第一次如此生厭。如果不是容九把他帶走,驚蟄怕是會吐在那裡。




“無憂,的確是死在我的面前,甚至於,審問你和八齊時,我也正在旁聽。”驚蟄聽到自己這麼說,“可這,不是你該知道的東西。”




他抓著七蛻的下巴,強迫著人抬起頭。




“是誰,告訴你們的。”




你們。




是了,驚蟄知道,除了七蛻外,八齊也參與其中。不然,剛剛進門前,他不會那麼用力地抓著驚蟄的手腕。




一路趕來北房,驚蟄並非不知可能有詐,可三順既在北房,他就不得不來。




可要把慧平送出去,那還是可行的。




七蛻緊閉牙關,什麼都不說。




“只有你一個來?這不像話,八齊呢?”驚蟄淡淡地說著,“是他有別的任務,還是……連他也不支持你,不願意動手。”




驚蟄這話,顯然踩著七蛻的痛腳,令他再忍不住破口大罵,“你到底給八齊吃了什麼迷魂湯?不僅是八齊,就連明雨,三順,甚至還有無憂,全都被你所蠱惑!三順,你清醒一點,你以為陳明德的死,和驚蟄一點關係都沒有嗎!”




三順的力氣毫無變化,就連聲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厚實:“德爺爺臨死前,讓我跟著驚蟄。”




不管陳明德的死,和驚蟄到底有沒有關係,可他聽陳明德的話。陳明德死前說的話,對三順的束縛力最強。




他說什麼,三順就做什麼。




三順的話,很顯然刺激到了七蛻,讓他的身體都顫抖起來,“憑什麼,憑什麼,當初長壽那麼拼盡全力想要活下來,卻還是死了,你知道,帶頭對承歡宮動手的人是誰嗎?”他猛然抬起頭,帶著無盡的恨意,“是你的朋友容九!”




他的聲音,一字一句,都懷揣著無盡的情緒。




“長壽的死,與你有關;無憂,是死在你懷裡;陳明德更是或多或少,都因你而死……驚蟄,我為什麼不恨你……”七蛻咬著牙,“你們倒是好,將北房弄得團團糟,就拍拍屁|股走人,唯獨留著我和八齊在這受苦!”




所有熟悉的人,幾乎都死了。




一個接著一個離去,最後來來往往,竟然只剩下他們兩個。




驚蟄,明雨,三順……他們倒是能在外面吃香喝辣,唯




()獨他們連這泥潭都掙扎不了,這何其不公!




就連最後,就到這個時候,連八齊,都在這臨門一腳,想要給驚蟄說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