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孤生 作品

第八十一章





繼後就算是皇后,然她所出的孩子,在禮法上都不可能越過九皇子,畢竟他的母親是元后,是最純正的血脈,繼後一旦不慈,皇后又叫九皇子發那樣的誓言,不就是為了往後這輩子都折磨著他嗎?




九皇子一言不發,看著甚是冷漠。




他越是如此,在他身上,盛隆帝就越是能看到屬於皇后沉思的一面。




有多少次,他回到鳳儀宮朝著沉思搖尾乞憐,可她就是用這樣的表情,用那樣的態度回絕他,彷彿他是什麼可悲的髒東西。




整整七年!




從皇后生下九皇子開始,這宮裡就沒有孩子再誕生下來,這難道還不足以證明他的誠意嗎?




是他違背了誓言不假,可沉思根本就沒有為他著想過,一個久久沒有子嗣的皇帝到底意味著什麼!歸根究底,還不都是沉思自己的錯?




如果不是她遲遲懷不上孩子……




這七年裡,盛隆帝越是愛她,就越是恨她。




他恨到咬牙切齒,恨得幾乎夜不能寐。他不能,也無法親手殺了沉思,但他卻想出了一個絕妙的好主意。




盛隆帝用力地抓住九皇子,聲音古怪地高昂起來。




“你難道,就不想報復她嗎?”




九皇子的腰身板正地坐著,正此時,御駕停了下來,藉著那微微風起的縫隙,他看到了擷芳殿的一角。




“她不是什麼好東西。”小小的赫連容抬起頭,冰涼地注視著盛隆帝,“但你也不是。”




那尖銳的寒意,猛地刺痛了盛隆帝。




他從來沒有在赫連容的身上,感受過這種




過於凌厲的冰冷。縱然這個孩子比較冷淡,不愛說話,可是每一次盛隆帝出現,他都能覺察到那孩子眼底的孺慕之情。




一時間,盛隆帝不知是從哪來的怒火,裹挾著某種殘忍的惡意,“你在為她恨寡人?你知不知道,你的好母后,同樣給你下了毒!”









焦急在擷芳殿外等候的寧宏儒與石麗君,終於把離去許久的九皇子給等了回來。




可不管是寧宏儒還是石麗君,都鮮明地感覺到了不對。




在今日,九皇子還是一個看起來尋常普通的孩子,雖然有點冷淡,但脾氣也好,性格也好,在他們眼底都是沒得挑的,不愛說話又不是什麼壞毛病。




然眼前這小皇子還是舊日模樣,臉上卻帶著從未有過的冰冷,好像有那麼一瞬間,無數雪崩坍塌下來,將一個鮮活的人生生凍結成了石頭。




赫連容漠然地掃過他們,有些倦怠地說道:“我累了。”




“九皇子快些進來。”石麗君上前一步,赫連容卻反射性地躲開她的手,不肯讓她碰到自己的胳膊。




石麗君嚇了一跳,就見到九皇子低下頭,匆匆地進去了。




他們知道出了事,只是,卻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。直到幾天後,他們聽到從鳳儀宮傳來皇后去世的消息,這才恍惚有些明悟,或許九皇子這些反應,正正與此有關。




九皇子已經在屋裡呆了好幾天,一直都沒有出來讀書上課。就算送飯到了門外也沒見他出來吃,好幾天都不見蹤影。




寧宏儒試探著問過暗衛,同樣得到了九皇子從來都沒有出入過的消息,這無疑讓他們心中更為擔心。




直到聽到皇后去世的消息。




這樣大的事情,怎麼都得告知九皇子,兩人商量了一下,最終決定強行破門而入。




只是剛剛走到門前,猶豫著要怎麼打開這扇門的時候,就聽到吱呀了一聲,門從裡面打開,露出了一張雪白的小臉。




九皇子的年紀不大,身體卻一直還算不錯,就算是在冬天摸起來小手小腳也是暖和的,長得也比同齡人要高大一些。只不過今歲冬天不知道是怎麼回事,不管放了多少暖和的東西,都只會喊冷。




而今看著九皇子蒼白|精緻的小臉,兩人如何不知道他又犯了寒疾。寧宏儒有些擔心,下意識去碰他的手,儘管小孩想要躲不過這一次許是在屋裡待了太久,他的動作有點遲鈍,被寧宏儒給碰到了。




寧宏儒沒想到入手的感覺,卻是比之前還要冰涼,把他整個人凍得哆嗦,只以為自己好像摸上了什麼冰塊。




“九皇子,你生病了!”寧宏儒著急地說道,也顧不上要說起皇后的事情,一心一意想著要去叫太醫。




石麗君比他還要冷靜些,一把抓住他的胳膊,然後低頭對九皇子說:“主子,鳳儀宮那邊傳來消息說,皇后娘娘……”




“去世了?”




時隔好幾天,九皇子終於開口說話,露出一張面無表情的小臉。




石麗君和寧宏儒莫名




有一種古怪的感覺,彷彿就在這幾天,他們錯失了九皇子身上的某種變化。




石麗君猶豫著說:“正是,現在各宮都在準備,咱們……()”




九皇子從門內走了出來,將過分冰冷的小手縮進袖子裡。




那就走。卍()_[(()”




一主兩僕離開了擷芳殿,暗衛悄無聲息地跟在九皇子的身後。




唯獨只有他一人知道這幾天發生了什麼。




就在他守著九皇子待在屋頂上戒備的時候,斷斷續續的,他彷彿聽到了哀嚎,如同幼崽嘶鳴,又像是野獸的咆哮。不斷的,不斷的,一次又一次在痛苦中掙扎,彷彿是在生死的邊緣上。




直到九皇子走出來的那一刻,他比任何人還要快地發現,眼前的九皇子與從前絕不相同。




他那雙漂亮的黑眼睛裡,再沒有任何的生氣。




死氣沉沉,如同垂暮的亡者,又像是瀕死瘋狂的幼崽,染著前所未有的煞氣。









驚蟄幾乎是氣瘋了。




他已經那麼久,那麼久,沒有過這種氣到幾乎頭暈的感覺。




當然,意外發現容九身份這件事不算的話。




“你拖我出來做什麼?”




壽康宮前,驚蟄和赫連容兩人拉拉扯扯,看起來非常不成體統。赫連容圈著驚蟄,就像是圈著一隻要瘋狂越獄的小狗。




驚蟄已經不是氣得要咬人,而是氣得要殺人。




他的手指都在哆嗦,那是極度的怒意和難以掩飾的痛苦,彷彿連說出來的話,都帶著情緒上的感染,叫人輕易能覺出他的傷心,“他們憑什麼那麼對你!”




赫連容:“大抵是我的出生,會叫他們日夜提醒著自己犯下的錯誤。”




他說起這話,表情尤為冷漠,彷彿在說的不是自己的事情,而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,那種冰涼的寒意不僅是對別人,更是對著自己。




對於皇后來說,赫連容的出生來得太遲,就彷彿是在不斷歷數盛隆帝的背叛;而對於盛隆帝,赫連容的存在,不外乎是在提醒著他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。




不管是盛隆帝,還是沉思,都不願意看到九皇子的出現,正是因此。




驚蟄:“孩子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,是他們自己執意要生下你,卻偏偏做出這種……”一時間,他想翻出句髒話來罵,卻苦於他平時沒有這樣的積累,搜腸刮肚,竟只能憋出“混賬狗屁”這幾個字,真的氣得肝都在疼。




這分明是他們自己的錯誤,卻偏偏怪罪在一個孩子的身上。




從前驚蟄知道,容九身上的毒是母親下時,就已經覺得瘋狂,卻萬萬沒想到,盛隆帝更是個豬狗不如的東西,他居然逼著親生兒子去毒殺自己的母親,這是何等天理不容?




他就算想殺了皇后,自己動手不就是,又或者,有更快,更簡單的方式,為什麼偏偏要赫連容去做?




“他和母后互相折磨,已是又愛又恨,他急於擺脫母后,卻又不忍心自己親自動手,此為其一;母后憎惡我,嫌




()棄我,從不在意我,他就是要用被她嫌棄,憎惡的存在,故意去殺她,是為報復,此其二,()”赫連容淡淡地說道,而第三點,儘管那時看著我與皇位無緣,不過,他還是想斷絕我登基的可能。?()?[()”




一個弒母之人,哪有什麼資格登上帝位?




盛隆帝的手裡,掌握著這麼一個秘密,就算日後赫連容真的逃出他的五指山,卻也未必能翻出浪花來。




驚蟄瞪圓了眼,氣得眼角都在發紅。




他抓著赫連容的衣襟,“所以,這些年,哪怕都過去那麼久,你還因為那個狗屁的誓言,所以哪怕知道太后包藏禍心,還是一直縱容著她?”




誰說赫連容沒有心?




有些事情儘管在太久的殘酷對待中,已經不知何是對何是錯,可他有過那顆心,而那些人毫不珍惜。




赫連容沒有說話,驚蟄卻幾乎咬碎了牙。




“我不允許。”驚蟄的手指無比用力,指尖緊繃到發白,“赫連容,我不允許,你聽到沒有?”




他強迫著赫連容低下頭,眼底滿是堅定的明亮。




“我們還有很多的問題,需要解決。”驚蟄的聲音有些顫抖,卻異常平靜,“你說過,你是為我而活,這話,還算數嗎?”




——“有人讓我重新擁有了活下去的欲|望,這個人,剛好是你。僅此而已。”




赫連容低下頭,用額頭貼住驚蟄的,冷淡的聲音裡帶著深沉的情感:“從未變過。”




驚蟄吸了吸鼻子,抓住赫連容的手指,強迫他並起三根手指:“那你發誓。”




“我發誓……”




“你發誓,將你父母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全部都拋在腦後,什麼狗屁誓言全都隨她去,你這一生都再和他們沒有關係了!”




“……我發誓,我這一生,都再和他們沒有關係。”




赫連容的聲音到了最後,竟是有幾不可察的顫抖,儘管很快就恢復平靜,卻讓驚蟄的鼻子酸楚起來。




他知道男人的過去有些磨難,卻從沒想過,會是這麼的……殘忍,驚蟄用力抱住赫連容,氣得都要哭出來。




“氣死我了,氣死我了……”他靠在赫連容的懷裡,氣得咬住他的胸口,“我恨他們。”




如此輕易的,他們竟是勾起了驚蟄難有的恨意。




“噓,驚蟄,再告訴你一個秘密。”赫連容將驚蟄抱得更緊,幾乎將他融進自己的懷裡,“父皇不願我登基,可我最後還是走上帝位的原因僅僅是……”




——我不想讓他如願。




冰涼的聲音帶著惡毒的氣息,如同嘶嘶作響的毒蛇吐出了蛇信,帶著難以掩飾的快意,“我殺了他。”




被迫弒母,又主動弒父。




他這一生就沒有過所謂的正常,什麼才是驚蟄想要的家人呢?大概不會是弒父殺母的人。




然而,然而,赫連容抱緊驚蟄,緊到沒有掙扎的餘地。




就算驚蟄不能接受也好,他也絕對不會讓他……




趴在赫




()連容的懷裡,驚蟄又兇巴巴地啃了一口,胸口的皮肉硬得要命,差點就沒處下口,最後驚蟄一口咬住了男人的胸。




就算是赫連容,也不得不鬆開些,頗為無奈:“別給咬斷了。”




驚蟄嘟噥:“我都差點被勒死了。”




他低頭看著心口上的牙印,過了一會,才喃喃地說道:“我的確是……有點……但我覺得……”




這接連的震撼屬實有些太大了。




驚蟄深呼口氣,哆嗦著抓住赫連容的手。




“你是他們的罪有應得。”他道,“沒有人能比你,更有資格這麼說。”




好像有人輕輕掃開了屋簷上的雪,趴在屋頂上,一隻驚蟄笑眯眯地朝著當年當日,躲在擷芳殿西所裡受寒毒侵蝕的九皇子伸出了手:




“你在這裡做什麼呀?”軟綿好奇的聲音,“我拉你上來呀~”




儘管無聲無息,卻彷彿聽到了驚濤駭浪。一瞬間,彷彿無數無形的陰影崩塌,桎梏被輕易地連根拔起,在陽光下快速消融。




驚蟄踮起腳,親了親赫連容的臉。




溼乎乎的,不知到底是誰的淚,他抱住驚蟄,輕聲說道:“好暖。”




不知說的是今日難得的好天,還是在說驚蟄的體溫。




亦或是,長久以來,第一次感受到,原來,陽光的確是這麼滾燙。




他用盡一切抱緊懷裡的曦光。




黑沉冰涼的眼眸裡絲毫沒有染上溫度,反倒是因為更靠近,更渴求,變得越是偏執。




瘋狂的佔有慾以一種摧枯拉朽的力道刺穿赫連容的剋制,讓他幾乎忍不住暴戾的欲|望,渾身都跟著戰慄起來。




驚蟄,驚蟄,驚蟄……




我的,驚蟄。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