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孤生 作品

第九十章

“哈湫——”




“汪嗚——”




驚蟄和小狗,幾乎是同時打了個噴嚏。




小狗趴在門外曬太陽,渾身暖烘烘的,不見昨日的髒汙,毛髮異常順滑,就是有些瘦過頭,摸上去幹巴乾巴的,都能摸到肋骨。




驚蟄揉了揉鼻子,皺眉看著自己的手指。




不知道是不是錯覺,驚蟄總覺得還能聞到那種古怪的味道,分明東西都已經處理掉了,他還是不自在。




昨夜,在受到驚嚇後,赫連容就把驚蟄帶到屋裡去。他們兩人都溼|漉|漉的,過低的溫度,讓驚蟄不住顫抖。




小狗非常害怕赫連容,一看到他就忍不住低低嚎叫,它夾著尾巴躲到角落裡的樣子,真是可憐極了。




赫連容冷漠看了眼,小狗立刻嚇得不敢再叫。整個狗腦袋都塞到了爪子底下,好像這樣子就能感覺不到外面的可怕。




男人扒下了驚蟄的衣裳,兩人是一起沐浴的。




溼冷的皮膚被溫熱的水流一遍遍沖刷,驚蟄才恍惚有種活過來感覺。




只是那種腐爛溼透的氣息,彷彿還殘留在身上。不管驚蟄洗了一遍又一遍,總覺得還有那種味道。




赫連容抓住驚蟄有點神經質的手指,放在嘴邊咬了一口:“你在為那個人難過?”




“……不,我恨他。”驚蟄喃喃,“我應該高興,才對。”




他恨不得黃慶天去死。




然而,黃慶天和黃家,是不一樣的。




驚蟄閉了閉眼,被赫連容抱了過去,他冷淡慵懶的聲音裡,帶著一點無奈的嘆息。




“冤有頭,債有主,縱是有地府輪迴,作孽的人也是我,你擔心做什麼?”




“這作孽的人要是我自己,那我還不至於這麼……”驚蟄氣惱地瞪了眼赫連容。




赫連容低頭,蹭了蹭他的鼻子。




那動作不怎麼熟練,蹭得驚蟄的鼻子都歪了歪,他沒好氣,還有點鬱悶,卻莫名被他這動作逗樂,笑了一聲後,就連渾身的力氣都鬆懈下來,再沒有多餘的心力。




有些事情他明知不能接受,但是卻無法改變。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並不那麼容易消解,但更多的,卻是有些悲哀。




但……赫連容也在,一點點改變,儘管很少。




但越是看到那一點點的變化,越是意味著過去的扭曲,烙印下來的痕跡並不是那麼容易消磨的。




昨日就那麼潦草睡著,驚蟄今日起來時,小狗正在庭院亂跑。




出太陽了。




驚蟄下了床,慢慢走到窗前。




他看到庭院裡所有的髒汙都恢復如初,桃樹依舊,好像根本沒有挖開過,那木盒也不翼而飛,不知收到了哪裡。




驚蟄是被赫連容強行拉進屋,也沒顧得上留意,估計在水裡泡了許久。




一想到那顆頭,他心裡就有點犯惡心。




驚蟄揉了揉鼻子,打了個噴嚏。




啪嗒啪嗒——




軟墊和地面接觸的聲音(),驚蟄低下頭?[((),就看到一條興奮的小狗搖晃著尾巴,正蹲坐在下面看他。




驚蟄微愣,緩緩笑了起來:“抱歉,昨天沒顧上你。”




不過看起來,它已經被收拾利索。




這院子裡的下人神出鬼沒,不需要人的時候,一個都看不到,叫一聲,又突然出現,這身手怪異得很。




驚蟄剛起來,就有人送來洗漱的用具與吃食。




“他呢?”




“郎君,眼下陛下正該在朝上。”




驚蟄微愣,沒忍住笑起來。




雖然赫連容昨夜看起來兇巴巴的,說出那樣的話,卻也還是會按部就班去早朝,這人當真是矛盾到了極致。




“郎君想要回宮,還是想在外頭再住些時日,都可隨意,不過要外出的時候,還請帶上人。”於管事笑嘻嘻地說道,“要是弄丟了您,陛下得砍了我們的腦袋。”




驚蟄無奈搖了搖頭,哪裡會丟?




他又不是幾歲的小孩。




他在書房看了會書,太陽很暖,小狗暫時留在屋內,沒人趕走它,甚至還給了它吃食,它趴在廊下打滾,看著也甚是活潑。




驚蟄看著陽光滿地的庭院,怔愣出神了好一會,才起身。




他想出去走走。




容府上,不知何時有了這麼多合適的衣裳。驚蟄一說要出門,就有兩個侍女出現,手中提著無數的衣裳,把驚蟄嚇得連連搖頭,只說要自己來換。




她們也不強求,其中一個笑著說道:“那我們為小郎君挑選衣裳。”




驚蟄這才點了點頭。




他對這些,倒是一竅不通。




兩位侍女為驚蟄挑選了所有的東西,從衣裳再到服飾鞋襪,一一拜擺放好後,這才退了出去。




驚蟄看了眼銅鏡,那半拉破碎的鏡面還放在桌面上,在角落裡,另有一面落地的鏡子,他將就著給自己穿戴上,花了好些功夫。




等整理發冠的時候,驚蟄有些迷茫看著銅鏡中的自己。




他少有這麼仔細看待自己的時候。




……原來,他長這個樣子?




驚蟄有些驚訝地摸了摸鏡面,觸手冰冷的感覺讓他回過神來,鏡中人也以同樣的神情回望著他。




他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,看來他長得還算不錯。




待他出門時,侍女愣是給驚蟄又加了一件雪狐大氅,滾邊的毛絨,讓驚蟄近乎埋在了雪裡,顯得越發俊秀白皙。




於管事沉吟片刻,幽幽說道:“郎君還是再多帶兩個人吧。”




……怎,怎麼?




這都已經四個了,還要再多?




驚蟄和於管事拉扯失敗,馬車上又多塞了一個侍女,就是方才幫忙的兩人之一。




她的相貌普通,笑起來卻很溫和。




素和:“郎君,婢子會點武,於管事讓婢子跟著,也是為了剛好保護您。”




有些地方,有個女人在,會方便些。




()驚蟄:“我只是出去逛逛,又不是去上門踢館。”他輕聲嘀咕著,有些無奈。()




素和:世上總有意外,人多些,還是好的。她說話溫柔,娓娓道來,縱是驚蟄不願,也只能嘆氣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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要是他們態度強硬些,驚蟄或許還會生氣,然而一個個都這麼有商有量,說話柔|軟不失力度,他就很難反駁。




畢竟也有道理。




素和笑著給驚蟄斟茶。




這位岑郎君並不難伺候,脾氣和善,只要摸準了他的性格,要伺候他並不難。




雖然他並不怎麼喜歡有人在身旁,可是吃軟不吃硬,稍微溫和說上幾句話,只要有道理,他總是會聽的。




難得今日不用讀書,驚蟄也沒什麼事情要做,他讓馬伕隨便走,自個兒就坐在馬車內看著外頭的街道。




無論走到哪裡,對他來說都是新奇的場景。




素和:“郎君可有什麼想玩,想看的?”




驚蟄:“這京城裡,比較熱鬧的地方是何處?”




素和:“達官貴人較愛去東邊,尋常百姓在西邊。不過,要說整個京城最熱鬧的地方,應當是百丈樓。”




“百丈樓?”




“百丈樓雖然是這個名字,不過也有些誇大其詞。在京城中算是有名的地方,若是一時之間找不到遊樂的場所,往往會選擇百丈樓。”素和說道,“既能吟詩作對,也有把酒言歡。若想看戲,聽曲,也有去處。”




驚蟄點了點頭,侍女就探出去與車伕說了幾聲。




素和對京城好像非常瞭解,見驚蟄對這些感興趣,她就提起了京城中的趣聞。




比如說陳大人娶了第四房小妾,氣死了自己的正妻;又比如說有哪個妾室偷了人,生了孩子,當做嫡子養了好多年;又有誰家與誰家結了親不成反成仇……哪裡的茶點最好吃,哪裡的酒最香醇……




等到了百丈樓,驚蟄還聽得有些恍惚。




素和:“等郎君回來,婢子再與您說。”




驚蟄抿著唇笑了笑,有點羞赧。




想要進百丈樓,如果是那些早就京城聞名的公子哥,自然是不受約束,可若是生面孔,就要交一筆不菲的費用。




驚蟄剛下馬車,就看到前頭有人剛交了百兩紋銀。




素和:“許多權貴子弟會來尋歡作樂,為了讓環境更加清幽些,百丈樓也會做些篩選。”




若是交不起錢的人,自然進不了門。




這錢也不會真的不還,而是轉為這個人在百丈樓的消費。直到這百兩銀子花完之前,都可以隨意在百丈樓進出,不會有人打擾。




驚蟄皺了皺眉,剛想說些什麼,就看到侍女迎上前去,對著守門的人亮出了手裡的牌子。那守門的人剛掃了一眼,原本漫不經心的表情就變了,立刻跟著迎接上來:




“貴客,快往裡面請。”




除去車伕之外,其餘四個人都跟著驚蟄進了百丈樓。




驚蟄挑眉看著素和,素和輕聲說道:“這




()百丈樓,和茅大人有些關係。”他不是幕後的人,但是想通過他要個令牌,也是容易。




茅子世。




驚蟄對這個名字自然不會陌生。




這可是當初被赫連容當做是朋友帶過來的人,雖然男人說他們還算不上朋友,可既然能夠被赫連容帶到跟前來,他們的關係也算親厚。




……只不過,素和手中,早早有了這令牌。




是赫連容一早就猜到,他有可能會出來亂逛?




有了這令牌,他們在百丈樓幾乎暢通無阻,百丈樓的管事也跟著跑前跑後,為他介紹樓內的情況。




這百丈樓佔地面積極廣,從外面看還沒有這種感覺,進到裡面來,越走卻越覺得幽深。剛才在外頭見到的車馬不少,然而在這裡面卻很安靜,還能聽到潺潺的流水聲,就交錯掩映在那些深綠色的陰影之下。




彎彎曲曲折折的迴廊,偶爾能看到迎面走來的年輕公子哥,又或者有那帶著嬌笑聲的貴女。這裡似乎並不限制男女,佈置得又很是雅緻,再加上這種僻靜之感,怨不得會有這麼多客人。




“貴客更喜熱鬧,還是喜歡幽靜些,咱們這兒都可以為您提供……”




跟在身邊的管事剛說沒兩句,這幽靜的氣氛就突然被打破了。




就在他們剛拐過彎的時候,在對面不遠處的迴廊上,正有兩撥人正在激烈的爭吵。




這百丈樓內的建築應該是用了隔音的材質,所以才能給人一種雅緻幽靜的感覺,然而就算再怎麼僻靜,到底還是戶外空曠之所。若是有人故意大聲喧譁,那是怎麼都攔不住的。




管事皺了皺眉,驚蟄跟著看了過去,就發覺遠處正在爭吵的兩撥人裡頭,居然還有認識的人。




左邊正是昨天在鹿苑撞上的陳少康,而右邊則是一個紅衣女子。在他們各自的身後還跟著不少人,都是少男少女。




管事一看清楚那個紅衣少女的模樣,這臉色就苦澀起來。




這不是敬王府上的小郡主嗎?




這位的脾氣從來都不好,會在這種地方鬧出這樣的事,想來也不是第一次。




“陳少康!”




小郡主看起來已經氣得火冒三丈,連聲音都收不住聲量,手裡攥著的鞭子,恨不得把對面的人狠狠抽上一鞭。




“你整日跟在沉心香的屁股後面,難不成真如京城傳聞中的那樣,你看上她了,想要與她成親?”




陳少康的臉色很不好看:“郡主慎言,我與她只是朋友之交。”




就算今時今日,女子的限制不如前朝那麼多,可大抵也是看重聲名的,可不能任由郡主這麼胡言亂語。




陳少康的背後站著個明眸皓齒的女子,約莫十七八歲,看起來明豔大方。




“郡主這張漂亮的小嘴怎麼吐不出象牙呢?我和陳少康是什麼關係,又關你什麼事?哦……難道說郡主喜歡咱們少康啊?”她笑眯眯看向對面的紅衣少女,眼裡滿是促狹,“要是這樣,就早些說,我們這些人也不會在這礙事呢。”




她一說這話,身後的人,就跟著輕笑。




這三言兩語可真是利索,叫那紅衣少女臉色都變了。她身後伺候的人急急向前,攔在邊上,就生怕她一鞭子抽出去。




雖然郡主身份高貴,可這裡的人哪個不是權貴子弟?要是真在這地方闖出禍來,到時候他們全都得挨罰。




再者說了,這百丈樓的背景也不容小覷,能在京城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,不動如山這麼多年,還沒聽說有人在這鬧事過呢。




紅衣郡主忍了又忍,幾乎把自己憋出氣來。




她脾氣本來就不好,自從上次在鹿苑衝撞了皇帝之後,家裡人對她非常拘束,再不像從前那麼縱容。




好不容易尋了個空能夠出門,誰曾想,卻在這百丈樓裡撞見了陳少康一行人,在他身邊,還跟著沉心香以及常秀香這兩人。




這兩個人本來就跟郡主不對付,而今看到陳少康居然跟她們玩到一起去了,郡主說起話來也越發不客氣。




只不過論嘴上的功夫,她到底比不過沉心香,在這百丈樓裡面又不能動手,紅衣郡主氣得牙狠狠的,也只能丟下這些人往外走。




這正好就迎面撞上了驚蟄一行人。




這狹路相逢,自然該有人讓開,驚蟄示意身邊的人,往邊上退了退。




郡主不以為然。




別人給她讓路,本來就是理所應當。只是路過時,餘光不經意間往邊上看了一眼,不過一瞬,郡主如遭雷劈。




她的臉色煞白,就彷彿一盆冷水從她的頭上澆灌下來,手指哆嗦著抬起指著對面的那個人。




“你,你……”




被她指著的人,正是驚蟄的隨從之一。




驚蟄記得這個人,之前有一次出宮去鹿苑,那個駕駛馬車的車伕也是他。




名字應該是十六。




郡主身後的婢女搶先一步,攔在郡主和十六的面前,厲聲說道:“哪來不知禮法的野蠻人,見到郡主在前,還不跪下磕頭?”




郡主卻突然尖叫著打斷她,手指用力抓在侍女的胳膊上,指甲都幾乎陷到肉裡去。




“不,我們,我們走……”




一貫囂張跋扈的郡主,何嘗有過這麼驚恐的時候,她這過大的變化,引起了幾個侍女的懷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