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孤生 作品

第一百零一章





那些承諾,那些喜歡,並不因這恨意消磨,他有時更加痛恨的是自己,恨自己愚蠢,恨自己無法割捨,恨自己總不能拋卻這個偏執狂。




若只是為了赫連容這張臉,驚蟄就該逃得遠遠的。




這種泥足深陷,卻不知回頭的蠢笨,迄今驚蟄也無法解釋,可在這節骨眼上,驚蟄不想欺騙柳氏與岑良。




不論他倆有什麼問題,那都是在那之後要解決的。




在這當下,驚蟄不覺得,他有隱瞞的必要。




柳氏和岑良被驚蟄的話給震驚到,一時間,也不知道要如何表態。早在她們進屋前看到他倆的親暱時,其實心中隱隱就有猜測。




起初,柳氏以為驚蟄是被強迫的。




可後來,驚蟄主動親吻,卻又叫她有些茫然。




驚蟄的身份,若是沒有偏差,只會是太監,哪怕爬到了高位,那也只是個太監總管,而那個男人,一看就是權高位重。




柳氏轉而擔心,難道驚蟄是做了某個高官的情|人?




只是這猜想雖有道理,卻也荒唐。




哪怕她們不怎麼懂,可是宮裡的宮人,怎麼可能時常與外人接觸呢?再是權高位重的大臣,也不可能時時入宮,而且,




()還能帶宮人出來?




就在她們彷徨時,驚蟄這驀地一跪,更是讓她們說不出話來。




驚蟄有了想要長相廝守的人,而這個人,正正是他話裡,對他多有相助的人,也正是這守在他身旁的這個男人?




柳氏竟不知道該為驚蟄不是被圈養感到高興,還是該為驚蟄與一個身份懸殊的男人在一起感到憤怒。




只還沒等到柳氏做出反應,赫連容就抓住驚蟄的胳膊,強行把他給帶起來。




驚蟄被拖得一個踉蹌,男人立刻伸手,讓他站穩。




“你做什麼?”驚蟄有些氣惱,“難道你還不樂意?”




“不要跪。”赫連容蹙眉,冷聲說道,“這世上,再沒有能讓你跪的人。”




驚蟄神情微動,語氣放緩了些,“她是生育我的母親,赫……容九,這世上,或許連君主父親我都可以不跪,但跪她,是我應當的。”




沒有柳氏懷胎十月,怎麼可能有驚蟄的存在?




驚蟄知道赫連容的癥結,反過來抓住他的手,輕聲說道:“我恨你的母親,但若沒有她,也就不存在你,至少在這點上,我是心懷感激的。”




赫連容垂眸,過了片刻,才看向那兩個跟著站起來的女人。他淡聲說道:“岑夫人,岑娘子,驚蟄所言,如同我心。倘若背棄,將受萬火焚燒之痛,萬蟲啃噬之苦。”




他冷冷淡淡的一句話,仿若帶著千斤的重量,驚得柳氏說不出話。




過了片刻,柳氏嘆息著說道:“驚蟄,我雖生你,卻多年不曾養育過你,又有什麼資格在你面前說三道四。”




驚蟄欲要說什麼,卻看柳氏溫柔地看著他,聲音輕柔得很,根本沒有半點怒氣。




“驚蟄,我只願你平平安安,無病無災。你想做什麼,自當是隨你。”




而後,柳氏看向容九,聲音也跟著鄭重起來。




“驚蟄獨自生活這些年,想必吃了許多苦頭。他什麼都不願說,但待你,定是真誠,不然他不會與我說這些。我不知你的身份,亦不貪慕你的錢財地位,只願你能待他,如他待你。”




柳氏輕輕福禮。




赫連容上前一步,扶住柳氏的動作,雖不言語,只那身上過於凌厲的氣勢,總算稍稍柔和了些。




岑良一直在邊上看著,待看著這個名為容九的男人溫和了些,便拍著手說道:“驚蟄哥哥,這位若是你的……那我要叫他什麼呢?”




她皺著眉,有些苦惱。




“姐姐的丈夫叫姐夫,哥哥的良人,我該叫……哥夫嗎?”




驚蟄先前壓下的尷尬再度被翻起,羞恥得很想以袖蓋臉,躲到赫連容的身後去。




什麼哥夫不哥夫的,簡直荒唐。




驚蟄勉強打斷了岑良的調侃,這才看向赫連容,低聲說道:“容九,我有些話想同她們說,你在,她們多少不太自在。”他的語速並不快,帶著幾分暗示,“反正,再晚些,你總會知道我們說了什麼。”




這便是不在意有暗衛在身旁聽著









赫連容慢慢抓住驚蟄的手掌,摩|挲了會,這才點頭答應。




驚蟄將他的臉龐看了又看,皺眉說道:“這是你答應的,莫要我出去後,你又揹著我做了什麼。”




直到此刻,赫連容淡漠的眼裡才有著少許真正的笑意。然後低頭蹭了蹭驚蟄的鼻尖,淡淡說道:“不會。”




那語氣聽著,總算讓驚蟄一顆懸浮的心,慢悠悠落了下來。




好不容易將這尊大佛送走,這屋內的氣氛顯而易見變得輕鬆許多。




只不過驚蟄一轉身,對上岑良揶揄的神情,這耳根就驀然紅了。




柳氏比較古板,雖是接受了驚蟄與容九的關係,到底也覺得這兩人在旁人面前親親我我有失禮節;岑良如今這歲數,正是活潑大膽的時候,根本不覺得這有什麼,反倒看得津津有味。




“驚蟄哥哥,你看起來,非常喜歡他。”




驚蟄抿唇:“他有些時候,很討人厭。不過,我的確……很喜歡他。”




話到最後,那語氣有幾分輕,更似某種呢喃。




柳氏輕輕咳嗽了聲,“驚蟄,你先前說的許多事,怕讓我們擔心,說得有些不真不實。”她嘆著氣,好像有些難為情,“雖我們未必能幫得上忙,可你不能瞞著我們。”




驚蟄頓了頓,輕聲說:“好。”




柳氏和岑良想聽,驚蟄也沒有再瞞著。他慢慢說起自己過去這些年的遭遇,其實他覺得也沒什麼好講的,可也不知道為什麼,一講起來,竟是不知不覺到了傍晚。




這大半日就過去了,手邊的茶盞換過了幾次,甚至沒顧得上吃飯,只是匆匆用糕點墊了墊肚子。




除卻容九到底是誰,驚蟄幾乎把能說的事情,都說了一遍,聽得柳氏與岑良兩人都很是入神。




在她們看來,驚蟄在宮裡的生活很是不簡單,只是萬萬沒想到,竟會是如此跌宕起伏。




岑良喃喃:“張伯伯過去這幾十年在江湖上闖蕩的日子,怕是都沒驚蟄哥哥這十來年要精彩。”




柳氏輕輕拍了拍岑良的手背,“你聽著精彩,驚蟄都不知要吃多少苦。”




岑良回過神來,有些懊惱地說道:“娘說得是,我不該這麼說,驚蟄哥哥……”




驚蟄搖頭,笑了起來:“在經歷的時候,的確覺得苦,只是回過頭來再看,卻也沒什麼不好。”




如果沒有這些經歷,驚蟄也不會走到今日這步。




柳氏微微抿著唇,似是有些猶豫。




經過這幾個時辰的對談,他們已經比之前要熟悉許多,那些無謂的僵持已經丟到了天邊,此刻柳氏再有遲疑,就顯得有些明顯。




驚蟄:“娘,你若是有想說的事,儘管直言,我若是知道的,必定會與你說。”




柳氏:“你喜歡的那人……容九,他是什麼身份?”




岑良:“不是御前侍衛嗎?”




在剛才的對話裡,驚蟄借用了赫連容之前的假身份,只略略提及了些。




柳氏




:“如果他只是御前侍衛,又怎麼能驅使得動一位朝廷命官?”




她不是那些養在深閨大院的貴婦人,在外討生活的時候,也常與守城人打過交道。同州府城那些人,就已經很難纏,如果只是七八品的小官,未必還能入得了他們的眼。




同州如此,京城只會更高人一等。




茅子世能夠不經搜查,就能進到京城,他的身份必定不低。難道他這一行,僅僅只是出於,他與容九的個人情誼嗎?




驚蟄聽到這個人情誼時,嘴角不由得抽了抽。




這要是被茅子世聽到,怕是又要樂得滿地打滾。他沒見過幾次茅子世,卻能從這寥寥數次裡感覺到這人的玩世不恭。




驚蟄抿唇:“容九的身份,的確是有些特殊,不好道出。娘,我必須問過他的想法,才能與你們說。”




他和赫連容,還有懸而未決的事沒解決。




柳氏也不想刨根問底,見驚蟄如此說,也沒再問下去。




她只是有些擔心。




如今來看,驚蟄還是宮中太監,許多事情都是依附著容九才能做,這兩人身份地位懸殊,眼下情意綿綿,你儂我儂,自然沒什麼問題。




可要是那容九後悔,那驚蟄必定要倒大黴。




容九能回頭,驚蟄可未必能回得了頭。




這些擔憂,柳氏只藏在心裡,沒在這節骨眼上說出來掃興。




今日這樣的喜事,柳氏只願意惦記著那些團團圓圓,和和美|美的事。




一直到華燈初上,於管事帶著人進來點燈,揣著袖子苦惱地說道:“郎君,這時辰可都過去許久,您要是再不帶著夫人小姐過去,主子可真的要吃狗肉湯了。”




驚蟄一想起白團,再看著外頭的天色,這才恍惚感到腹中打鳴。




已是這麼晚,赫連容怕是要等著急了。




驚蟄與柳氏岑良說過幾句話,就帶著他們去見赫連容,還沒進廳堂,就已然聞到了菜餚的香味。




一進屋,驚蟄看著滿桌佳餚,挑眉說道:“都是明雨做的?”




他現在已經熟悉得很,光是聞,就能聞出那個味道。




赫連容頷首:“在你身後。”




驚蟄一轉身,就看著明雨小心翼翼端著最後一道湯進來,兩人對上一眼,明雨的眼底滿是快活。




那是在為他高興。




驚蟄看著明雨放下東西,抓住他的胳膊,將他帶到了柳氏與岑良的跟前,笑著與她們介紹:“這便是明雨。”




剛才他與親人說過自己的朋友,明雨自然在最前頭。




這弄得明雨有些僵硬,一時間不知要怎麼回應,他可沒有過這種見朋友長輩的經歷,只依稀在記憶裡有過些,卻已經不記得了。




不過柳氏溫柔,岑良又很體貼,三言兩語下,他總算放鬆了些。




驚蟄退後幾步,悄悄打量了眼赫連容。




雖是面無表情,不過看起來,好像的確沒生氣。




赫連容對驚蟄的視線很是




敏|感,驀地朝他看來,那雙深沉濃郁的黑眸,就再沒移開過。




驚蟄想起些什麼,又慢慢挪到他的身旁。




“你在別人面前,不要總是……總是那麼肆無忌憚。”驚蟄的聲音含含糊糊,帶著少許抱怨,“你倒是拍拍屁|股走了,留我一個人,好生尷尬。”




這埋怨的是今日赫連容離開時,與他蹭蹭鼻子的事。




這莫名比親吻還要讓人羞怯。




赫連容:“別人?”




他的語氣清幽,不知想到了什麼,竟是笑了笑。




那淡淡的笑意一閃而過,讓驚蟄的心口一跳,彷彿被什麼東西無聲無息敲了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