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孤生 作品

第一百零六章





這反覆多次,足叫人記憶深刻。




再加上這人這特殊的姓氏,不多時就讓人記起幾年前,正有這麼一宗舊案,這名字都一模一樣,怎能不叫人吃驚稱奇?




那日龔偉奇上朝,就帶了這位岑玄因來。




這人一露面,就有無數視線掃來,只見這人留著飄逸鬍鬚,看著倒是個儀態端正的中年書生,根本不像是龔偉奇奏章裡所言那個驍勇善戰的冷麵將士。




殊不知,龔偉奇與他在宮外碰見,看他這模樣,也是嚇了一跳。




“你這鬍子,是怎麼長的?”龔偉奇打量著他這幾日之間就長出來的鬍子,不由得感慨,“是假的?”




岑玄因苦笑:“自是假的。”他摸了摸下巴,動作還算小心,生怕把鬍子帶下來。




“您也知道我的模樣,若是不掩飾著些,不怎麼叫人信服。”




“你要是能維持著從前的冷臉,那還好說。”龔偉奇笑嘻嘻地說道,“可惜你這是,解凍了?”




要是進京前的岑玄因,別說是苦笑,就連多一點的情緒,那也是做不出來的。現在這情緒卻是外露了許多。




不過岑玄因這人,看著的確比實際年齡要小許多,若不是黏上鬍子,肯定沒幾人信服。只是,這鬍子接上後,岑玄因的氣質也有了許多變化,看起來儒雅了許多,沒之前的冷峻。




這一上朝,便有許多質疑。




岑玄因到底是背棄了赫連端,雖從朝廷的角度來說,自然是棄暗投明,然




這種叛將往往也不受信任,自然會有諸多質問。




只這唇槍舌戰還未有多少,就聽到頂上一貫不參與這些的景元帝漫不經意地開口:“岑玄因在叛軍臥底之事,是寡人首肯的,誰有意見?”




這輕描淡寫的一句,滿堂鴉雀無聲。




岑玄因自從進了殿,就沒抬起過頭直視君主,待聽到這熟悉的聲音,就算早就做足了準備,卻還是沒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。




……孽緣啊。




這兩日,柳俊蘭和岑良與他說了許多過去的事情,不管是這些年的顛沛流離,還是錢永清與張世傑,亦或是驚蟄在皇宮裡的驚險,許多事情說來,亦是複雜得很,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楚。




岑玄因聽完後,獨自一人在書房枯坐一夜。




待第二天,才睜著一雙紅彤彤的眼來找柳俊蘭,只道這些年苦了她。




柳俊蘭早已經見過岑玄因身上的傷疤,更知他這些年的艱苦,如今一家能夠團聚,她早就別無所求。




只一想到這個,柳俊蘭就不由得提起驚蟄的事。




“陛下與驚蟄的關係,是驚蟄自己做來的選擇。他既不肯你拿軍功來換,你就莫要當朝再提出這樣的懇求。”柳俊蘭輕聲細語地說著,“你也知道,驚蟄這孩子已經大了,有了自己的主意,你的想法,他未必會喜歡。”




岑玄因:“當初讓他入宮,那是不得已。那畢竟是個吃人的泥潭,要是能出來,肯定比泥足深陷要好上許多。”




柳俊蘭幽幽:“可陛下已經遣散了後宮。”




岑玄因猛地看向柳俊蘭,這倒是之前沒提起過的事。




柳俊蘭笑:“你一路跟著進城,怎什麼事都沒聽說過嗎?”




柳俊蘭與他細細說過,岑玄因沉吟許久,方才嘆息說道:“這事發生時,我正隨著瑞王逃命呢,哪有心情顧及這許多?”




然柳俊蘭說的話,岑玄因並非毫無波瀾。




相較於明面上的恩寵,岑玄因更在意景元帝的行徑,所謂喜歡能維持的,也未必能有多少年。現在是大張旗鼓,可若沒有真正的權勢,如何能穩住根腳?




驚蟄之一切,都依附於景元帝。




這世間能與皇帝相抗的人少有,卻不能連一分屬於自己的權勢都無。




那日驚蟄說的話,確實切中了岑玄因的心思。




倘若驚蟄真的決意如此,那岑玄因肯定要爭上一爭。縱是千方百計往上爬,也要將權勢牢牢掌握在手中,唯有如此,才能充當驚蟄的後盾。




……這心思,怎跟嫁女兒一樣心酸?




岑玄因在心裡抽了自己一個巴掌,心裡這許多亂七八糟的想法,在面上卻是不顯,他只是看似恭順地低著頭,任由著這朝上唾沫橫飛,只當說的不是他自己。




不過,景元帝開口後,也沒幾個有膽子再點著他的名質疑。




早在龔偉奇回朝前,幾位重臣就已經就著這事議論過幾次,擬定了個章程遞給皇帝陛下,這次大勝,上到平王龔偉奇,下到普通小




兵(),都各有封賞。




岑玄因自然也有。




他因拔除叛王有功(),被恢復了進士的身份,賞賜與補償並給,這一次竟是進了兵部,封為兵部侍郎。




這一步幾乎登天,讓許多人側目。




兵部尚書是韋海東,岑玄因能進兵部,在許多人的眼中,板上釘釘就是景元帝的人。




這還不算完。




寧宏儒當朝唸完這一次的封賞後,又取出另外一道聖旨。




這一道,卻是關於岑家。




當初岑家一事皆是虛妄捏造,並無屬實之處。岑家之子岑文經因此淪落入宮,幸得管事太監庇護,不曾遭受宮中之刑。




皇恩浩蕩,聖上垂憐,景元帝不僅免除了岑文經的宮籍,更是恩賜他在宮中居住,請來名師為其教學,待到學成之日,自會放歸出宮,闔家團圓。




岑玄因聽著這話時,當真笑也笑不出來。偏偏還得在這麼多人面前,按頭就拜。




景元帝必定是在報復他那日的言論,刻意當著朝廷之上應了他的請求,卻又巧妙地將人扣在皇宮裡。就算這旨意聽起來非常奇特,卻又有誰能夠說道?




岑文經留在宮中的事,就這麼明目張膽過了明目。




岑玄因還得強忍著,接受各處的慶賀。




到了兵部後,這尚書大人倒是熱情,知道他是驚蟄的父親,更是熱忱關切,只道他與驚蟄算是朋友,若有什麼不適,儘管開口。




還沒兩日,岑玄因為著手頭某件事,不得不與一位名為茅子世的官員接觸時,那人亦是神采飛揚,笑嘻嘻地與他行了方便,又道:




“驚蟄這人甚是有趣,沒想到我會與他父親同朝為官,岑大人,您可真是生了個好兒子。”




岑玄因一邊嘀咕著驚蟄是俊蘭的功勞,一邊茫然著回到容府……




他駐足站在府門外,瞪著那匾額。




赫連容,赫連容……容府,呵,原來是這麼個容府。




這位陛下的獨佔欲也忒是強烈,怎遍地都是他的名?




進了門,就見阿東在整理滿地的箱子,一見岑玄因回來,連忙行禮。




岑玄因並不在意這個,讓他起身,又問:“這些都是什麼?”




阿東就道:“這些都是小郎君的朋友送來的,說是慶賀一家團圓,擺得有點多,都快站不下了。”




“是驚蟄哪裡的朋友?”




“宮裡的。”




岑玄因恍惚著點頭,進屋的時候,撞見柳俊蘭揶揄的眼神,不免摸了摸鼻子,“俊蘭,何以這麼看著我?”




“驚蟄這脾氣,卻是像極了你。”柳俊蘭看著院中那麼多東西,就連十六都去幫忙,“走到哪裡,哪裡都是朋友。”




岑玄因微頓,想起這幾日的經歷,一一說給柳俊蘭聽,就見她笑得開懷,“要不說,是你的種呢?”




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。




岑玄因嘆氣了聲:“我倒是覺得,從前這般教他,未必是好事。”




()重逢後,岑玄因也只見過一回驚蟄,只那次的接觸,再加上柳氏談及的那些過往,也足夠岑玄因推測出,那孩子會是個怎樣的脾性。




“想當初,我在官場上,也有幾個朋友。臨到出事,竟是一個也不敢幫忙,後來不得已求那些江湖朋友冒險,皆是刀口上犯險的事。”岑玄因輕聲說,“偏又有錢永清的事……只怪我有眼無珠。”




柳俊蘭看向岑玄因,輕聲說道:“便是如此,你也結識了張世傑,陳安這些好友,若非有他們,我們也未必能撐到現在。”




她的聲音輕柔了些。




“阿星,你不能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繩。”阿星是岑玄因從前在村裡的小名,也只有柳俊蘭偶爾會叫叫,“至於驚蟄,我不覺得他這樣有什麼不好。”




教孩子做好人,做善事,若被辜負,那錯的也並非是驚蟄。




岑玄因嘆了口氣,抱住了柳俊蘭。




在這點上,驚蟄的性情又像極了他娘。經歷這麼多的事,柳俊蘭仍能包容那些過往,可他岑玄因卻是不能。




他這些年在煉獄裡掙扎,唯獨為了報仇二字,如今重回人世間,滿心滿眼看去,也全是算計與陰謀,再回不到從前的赤誠。




只是這幾日的所見所聞,也並非沒有觸動。




他彷彿能透過這些細微的小事,看到那個在這些年跌跌撞撞,卻仍是純粹的驚蟄,就算有再多的計較,卻也是道不出來。




想著那在皇位上的帝王,岑玄因若有所思地掃過屋外,宛若有所覺,卻又移開來,安靜地抱著柳俊蘭。




他的出現,就像是貿然闖入了一隻強大頭狼的領域,抹煞不去的殺機時時顯露,倘若他流露出帶走驚蟄的念頭,頃刻就會被頭狼撕咬致死。




岑玄因亦是身經百戰,卻猶不敵也。




可他不是輕易就會心甘情願的人,能讓他蟄伏下來,不過驚蟄的甘願。




岑玄因自來最在乎的,不過是這些家人。




如今都平平安安,還有何求?









九月裡,深秋涼風,在這早晚最是凍人。這天氣一天天冷下來,也叫這宮裡的人,又換上了較為厚實的宮裝。




皇庭往往是寂靜的。




在景元帝遣散後宮後,更是靜謐得不同以往,除了宮室日常維護所需的人手外,皇庭內所需要的宮人,再沒有往日那麼多。




正巧黃氏叛亂那事,石麗君清退了不少人,她動起手來,總是大刀闊斧,比寧宏儒要冷峻得多。有她經手的事,自是沒有說情的餘地,待到今時今日,宮內伺候的宮人,已經去了三分之一。




連帶著那些被遣散的宮妃,這皇庭每到夜裡,甚是安靜,這連夜間巡邏的人,也非得多上幾個,才敢來壯膽。




驚蟄聽到這說話時,嗤之以鼻。




這世間要是真的有鬼,第一個拿下的不得是赫連容?驚蟄再是愛他,都必須承認,赫連容這人橫看豎看,都不是什麼好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