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孤生 作品

第一百一十一章

天色尚黑,還沒到破曉時分,這寂靜的京城還未完全甦醒。已經戒嚴著城池,唯獨巡邏的官兵,尚且還在街道上,間或能聽到幾聲清脆的鳥啼聲。




這些小小的生靈絲毫沒有覺察到這皇城跟腳下的異樣,仍然自得過活著。




“急報,急報——”




有些破損的朝天門外,那疾馳的馬蹄聲根本不帶停下,此乃軍情加急。




守門官兵確認過符牒,打開了城門。




關上門後,有人嘆了口氣。




這畫面,倒是與幾日前近乎相同。




那時八百里加急送來的,似乎也是緊急軍報,一人一馬都染著血,那銳利的殺氣迄今叫他心驚擔顫。




今日這人,氣勢倒還有些柔和。




他正想著,有人一巴掌甩上他的後腦勺,一箇中年男人喝道:“嘆什麼氣?這節骨眼上,不好好做事,惦記著什麼呢?”




“師傅,我就是尋思著,最近可太亂了。”劉麻哭喪著臉,“昨兒我可是看到阿宋躺在擔架上。”




阿宋是和劉麻一起輪班的官兵,現在人也是生死不知。




這些天,京城戒嚴不許進出,他們日夜輪班倒。




身為守城的士兵,他們更能感覺到那種怪異的氛圍,只是奇怪的是,只有他們這些底下的緊張,那些上頭做事的,看起來倒是很是平靜。




就好像這些雷霆,那些傷亡,本也不算什麼。




“別亂想。”被稱之為師傅的中年男人留著八字鬍,皺著眉,“沒看前幾天那叛軍,都已經被抓了嗎?”




劉麻仰著頭,看著還在修補的城牆,心有餘悸地說道:“師傅,你說這個王,那個王,怎麼都想做皇帝?”




八字鬍又一巴掌將人抽到彎了腰,“讓你別多嘴,別多嘴,就是瞎咧咧,瘋了不成?”




“陳三,沒什麼。”




邊上有人說著:“你最近輪班,都沒怎麼聽說吧?現在京城都傳遍了……”




八字鬍瞪了眼劉麻,這才說道:“什麼傳遍了?”




“今兒這八百里加急,可已經不是第一個了。前幾天不是還有一個嗎,那傳回來的消息,似乎說是楠豐城叛亂了。”剛才說話那人湊了過來,鬢角缺了一塊,看著有點奇怪,好像是被火燎過,“楠豐城是哪裡知道不?壽王的封土。”




他自己也覺得不適應,就每每總要去摸兩下。




這是前些天出事的時候,不小心被燒起來的火給弄掉的,現在哪哪都不自在,只能自己稍稍掩飾著。




劉麻茫然地說道:“為什麼楠豐城反了……這,這壽王不是在,在咱這嗎?”




前些天,西德門抓到壽王的消息,到底傳了出去,這一會轟炸城門,引得叛軍攻城的人,的確是壽王。可讓人不解的是,壽王為何要深入險境,就為了在京城……轟開城門?




這也太是荒唐。




這個任務,交給其他人去做就是,為何要親身冒險,最終還真的惹




出這樣的危機?()




這些底下的人著實想不明白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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索性想不出來,他們也沒再多想,反倒是圍在那個看起來很有消息門路的人身邊。




只聽得他說。




“還問為什麼?這都不動腦想一想嗎?楠豐城不就在嘉景河邊上嗎?”那人啐了口,“京南渡口可就在嘉景河與康北河的交接處,要是京南渡口被拿下了,他們既能直接北上。”




這人說得生動,三言兩語之間,就把大傢伙的情緒都給調動起來。




“京南渡口,這不是五軍鎮守的嗎?”




“那叛軍不也是!”




“怪不得,我聽說前些天襲擊朝天門的人,穿著的制式為何是……”




“真是一群王八犢子!”




劉麻一想起剛才開門放進去的士兵,那個人看起來疲累得很,夜以繼日趕路,將消息從楠豐城傳到這裡,也不知道跑死了多少匹馬。




“那,那結果現在怎麼樣了?”




“你問我,我怎麼知道?”




說到底,這人再是消息靈通,也不過是個士兵,說不上許多話,更要緊的事情,自然不可能知道。




但光著些,就已經足夠讓看客聽了個滿足。




“都聚在這吵嚷著什麼呢!”




巡邏的將士厲聲,方才還有些走神的士兵都挺直了腰,再不敢交頭接耳。




噠噠,噠噠——




在有些寂靜的大街上,一人一馬疾馳到皇城門外,滾落下馬的時候,人險些沒了力氣,還得是守著宮門的士兵上前來,才堪堪攙扶住了他。




“……軍,軍情……”




他勉強站穩,扶著士兵的胳膊站了起來。




“楠豐城破!”




沒日沒夜趕路的將士說完這話就暈了過去,好懸身上帶著的軍情,總算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得清清楚楚。




這消息一道傳入了朝中,正正是在早朝。




“好啊!”




“竟是如此喜事。”




“怪哉,楠豐城起禍,數日前剛傳來消息,怎今日,就收到了城破的喜報?”




“成大人,難道你是覺得,這軍情是假?”




“豈敢,只是這其中,是否……”




“陛下,”有那老臣出列,聲音蒼茫,“難道陛下早就有所部署,這才有這樣的好消息?”




景元帝不言語,淡漠的眼神掃過軍情,片刻後,冷漠的聲音響起:“定國公,你倒是有個好兒子。”




陳東俊嚇了一跳,出列行禮:“陛下,臣愚鈍。”




他這些天,真是夜不能寐。




一來是岑家的事,在短短几天內鬧得滿城風雨,他並不蠢,這樣怪異的手段,不外乎是要牽扯到定國公,沉府,岑家三處。




二來,卻是為了陳少康。




陳少康原本定下要去的地方,更為偏遠,是陳東俊在其中做了手腳,讓陳少康去了五軍。




偏偏這一回出事的,正是五軍。




()五軍坐京城外,鎮兩河間,陳東俊千算萬算都沒弄明白,怎麼這樣的禍事,還能砸在少康的頭上?他苦心孤詣,想要給陳少康尋求安全所在,卻沒想到,反倒把他推到危險前線。




定國公府收到消息的時候,都差點暈過去。




偏生這節骨眼上,京城戒嚴,別說探聽消息,就算是一隻蚊子也不能飛出京城,府上遲遲不能知道陳少康的情況。




此刻陳東俊被景元帝點了名,根本不覺得光榮,更有驚恐畏懼之感,就怕下一瞬聽到什麼不好的消息。




“陳平南說,正是陳少康獻上了計策,才能在短短十日內破了楠豐城,你說,寡人要怎麼獎賞他呢?”




景元帝的聲音冷冷淡淡,自來是陳東俊避之不及的,這還是他頭一回聽到皇帝的聲音,竟是如此高興。




陳東俊的嘴巴微微哆嗦著,高聲說道:“這都是陛下聖明,若非有陛下恩典,少康怎能有這樣的能耐?”




“呵呵,”景元帝笑道,只聽起來有些涼,“有功,自然要賞。陳少康在戰場上廝殺出來的功勞,可不能被你這般輕易帶過。”




陳東俊既是高興,又是苦澀。




高興的是,陳少康果真有這樣的本事;苦澀的是,若是陳少康真就這麼在景元帝跟前掛了名,那他往後,可就再沒有回頭路可走。




想必,定國公府上,誰都不樂見如此。




便是如此,陳東俊也是無話可說。




畢竟,就在當初,還是他親手將陳少康送到五軍陳正南麾下,這還是託了關係才加塞進去的。




誰能想到……




陳東俊低著頭,不敢再露出臉來,免得自己這不合時宜的表情,給其他人看了去。




“陛下,陳正南也是五軍的將領,此次,五軍叛將潘江已被拿下,這兩人私交甚好,如此……”




“徐尚書,此言差矣。”韋海東道,“潘江的異樣,正是陳正南發現。”




一事罷,一事又起。




這朝中紛爭,不外如是。




在百官中,喬琦晟捋著鬍子,緩聲說道:“陛下,敢問現下壽王,人已是如何?”喬閣老這話問起,一時間,倒引來許多人的側目。




壽王在西德門被炸傷,已是眾人皆知,這危在旦夕之事,也並非秘密。只不過,在楠豐城的消息傳出後,宗元信不得已又給人多加了幾針,就是為了吊著他那口氣,免得敵軍勢如破竹,反倒成災。




誰成想,這楠豐城之禍,不過十日,就已經被平定,而今還吊著一口氣的壽王,就成了麻煩。




景元帝語氣淡淡:“這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,壽王必定是皇室中人,說起來……並無屠戮自己人的前例,自然是要叫他,好好活著。”




皇帝陛下這話聽起來有幾分道理,可正因為是從景元帝嘴裡說出來的,卻無端叫人害怕。




救人,浮屠?景元帝在意這個?皇帝陛下何時,發了這樣的大慈悲?




兵部侍郎岑玄因低下頭,心裡輕嗤




了聲。




有時活著,還不如死了更痛快。









“嗬嗬,嗬嗬……()”




赫連逸時而清醒,時而昏厥,他清醒的時候,往往會看到一箇中年男子在他的身邊走來走去,情緒非常暴躁,偶爾還會抓著別人怒罵。




在看到他醒來後,中年男人的表情往往會更臭,然後一針紮在他身上隨便哪裡,刺痛得他又暈了過去。




有些時候,看到的會是刑部的人,又或者是其他官員,他們自稱是來問話。




他們一遍又一遍問著赫連逸關於謀反的事情,關於五軍的事情,關於楠豐城的事情。




赫連逸不回答。




……讓,皇帝來……?()_[(()”他喃喃著,“他以為,這樣就能攔下所有……”




官員面面相覷。




再然後,就連這些官員也消失不在。




也不知道醒醒睡睡多少次,這一次,赫連逸再醒來的時候,牢房內沒有其他人。空蕩蕩的,沒有聲音,在這死寂的黑色裡,他卻隱隱感覺到恐懼。




這種無端的感覺,讓赫連逸掙扎著,手指用力抓著單薄的床板,已經摳破的手指幾乎要頂翻指甲,拼命掙扎著想要爬起來。




“再動,你會死。”




驀然,這冰涼的措辭激怒了赫連逸,他竟是強撐著身體爬了起來,他瘋狂地掃向四周,“是不是你?皇帝,哈,你怕了?”




“寡人怕什麼?”也不知道景元帝在黑暗裡能識物,還是真正看不見的,只有赫連逸自己,那聲音像是從四面八方來,“怕你埋在同州秋明山上,那些驚天雷嗎?”




這話一出,赫連逸瞪大了眼,像是不可思議。




不可能,這件事,景元帝怎可能會知道?




“你假借瑞王的行事,在同州秋明山借道,禍水東引到他身上去,的確讓他受了些髒水,而你美|美隱身在赫連端身後,埋下許多驚天雷。”景元帝淡聲說著,只是每一字每一句,都好像扎中了赫連逸的心,“這是你的倚仗,也是讓你進京張狂的資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