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人睽睽 作品

第35章 中山狼4

    酣睡中,林斯年落了淚,他埋於她頸間,呼吸渾濁:“對不起。”

    徐清圓並沒有反應。

    直到他說了下一句:“其實你一直愛著晏傾,是不是?”

    “可是晏傾早就死了!不是我害死他的,你憑什麼懲罰我?怪他自己身體不好……怪他自己熬不住!這朝堂之上的事,本來就波濤詭譎,一朝生一朝死。你不能拿他的死來懲罰我。”

    “露珠兒,你到底如何才能原諒我,才能愛上我?沒關係,有了孩子就好了……我們可以熬一輩子。”

    說不清這是極致的愛還是極致的恨,說不清這則罪過要折磨多久才能釋懷。

    醉酒中,夢中的林斯年渾渾噩噩,不知道他壓著的女子,睫毛垂下,淚水再次無聲滾落。

    這是夢中林斯年活著的最後一夜。

    半年的囚禁,他對她的寵愛到達了無人能及的地步。這座府宅,即使她要逃走,也比之前容易很多。但是徐清圓推開醉酒的林斯年,她赤著足下地,並沒有逃離。

    她在林斯年的這座私宅,放了一把大火。

    林斯年被煙霧燻起來,整個後宅僕從們驚慌救火。僕從們也許能逃走,林斯年被困在門被拴住的寢舍中,卻沒那麼容易逃走。

    林斯年跌撞著撞開門,隔著煙火,看到一身雪白的徐清圓走在最高樓閣的屋脊上。

    她懷中抱著她那方玉匣子。

    林斯年驚懼到極致,他大吼著奔過去要救她:“無論你要什麼,我都答應你!即使你要走!你先下來……你不要死,露珠兒!”

    徐清圓低著頭,看下方僕從們的逃竄,林斯年揹著人群往火中奔跑。

    她美麗清薄,在生命的最後一刻,正如她的名字一般,是夜晚最晶瑩動人的一滴露珠。

    徐清圓抱緊玉匣子,在被林斯年囚禁半年後,開口說了第一句話:“我絕不屈服強奪我的人,絕不為我厭惡的人生兒育女。”

    她站在夜火中,走在屋脊上。頭頂星光爛爛,下方火舌喧囂。

    林斯年終其一生,都不知道她畏懼大火,不知道她心底最深的秘密,她也不讓他知道。

    星光下的火上之路清幽灼熱,她衣袂飄飛,溫婉潔淨。她抱著她的玉匣,縱身跳入了火海——

    “清雨,我來殉你。”

    林斯年崩潰倒在火中大哭:“不——”

    決絕而殘忍,最靠近希望的時候希望毀滅。林斯年死前方知,徐清圓原是這世間最能忍、最心狠的女子。

    --

    林斯年喘著氣從自己的噩夢中甦醒,四月天中,他出了一頭熱汗,整個人如同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。

    清晨的被火燒後的積善寺,空氣中流竄著焦木的味道。

    他的侍衛們在一樁樹下竊竊私語,見到他醒來,猶豫一下後來請安。林斯年顧不上他們對他的不恭敬態度,爬起來抓住一人就問:“徐清圓呢?晏傾呢?”

    侍衛們回答:“啊,京兆府和大理寺的人,一早上就帶著所有人下山了……”

    整座積善寺,現在已經空了。

    林斯年聽到這話,怔忡一瞬,然後踉蹌著從地上爬起,捂著自己狂跳的心臟,向下山路追去。

    他說不清原因,他不相信一個夢境,但是夢中的傷痛真真切切,痛徹心扉。他醒來後大汗淋淋,不知道如何是好之時,只知道先追去——

    林斯年追出積善寺沒多久,便看到了大批部隊。

    他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群,積善寺的女尼們、梁園女子們、梁丘、梁老夫人、抓到的潑皮們,全都被押在中間下山,被京兆府的人看著。

    京兆府旁邊,是大理寺的官吏。晏傾穿著緋紅色的官袍,說是被押,看上去行動自由,沒有人真的會對長官做什麼。

    便是坐著轎輦的廣寧公主,也不就昨夜之事掀開車簾發表意見;便是騎著高頭大馬的韋浮韋府君,也僅是淡垂著面容,神色微鬱,並不對大理寺少卿的罪責擅自審判。

    而林斯年看的,便是唯一與他們這些事不牽連的徐清圓主僕了。

    他躲在蒼樹後,怔怔看她背影。

    他恍恍惚惚地想到夢中她跳入火海的決然,他越發疑心那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一個噩夢,不然這般纖弱的女郎,怎會作出那麼決裂的事情?

    他做那樣的夢,代表著什麼?

    警示,抑或勸告?

    林斯年出神間,看到默默走在人群左邊的徐清圓像是忍不住一樣,側了頭,向右邊看了一眼。她望的那一眼容易看到他藏身的樹木,林斯年心口一跳,忙藏到樹後。

    待他重新從樹後探出身,才發現徐清圓看的其實是晏傾。

    林斯年便又想到自己那個夢,面色陰鬱下去。

    --

    下山路上,徐清圓憂心地悄悄望一眼晏傾。

    他穿著官袍,修身如松,軒昂如鶴。明明是看著分外好看的郎君,徐清圓卻為他的前途擔心。

    她憑藉自己淺薄的對大魏朝律法的見解猜測,穿上官服,豈不代表要去面聖?晏傾要到聖上面前辯解自己不是太子羨,大魏朝的皇帝會相信他嗎?

    徐清圓無意對皇帝做過多揣測,只是自古以來,涉及前朝之事,從未有過大度皇帝。那個宋明河分明在死前故意陷害晏傾,卻只怕滿朝文武因此生忌,害了晏郎君的前途。

    她蹙著眉,絞盡腦汁,也想不到晏傾要如何才能脫困。

    她心中鬱郁時,旁邊重重咳嗽一聲。

    她被嚇了一跳,抬頭,看到風若不知道什麼時候摸到了她身邊。碰上她因震驚而瞠大的眼睛,風若扮個鬼臉,對她一笑。

    徐清圓瞠目結舌:“你、你……”

    ——你還可以自由地跑來跑去?你不應該和你家郎君一樣被押在最中間嗎?

    風若白她一眼:“我們郎君是大官!誰敢押我們?沒事的啦。”

    徐清圓悠悠嘆口氣,不知如何評價風若的過於自信。想來這種武夫,根本不理解朝堂上的步履維艱,只知道一味相信他家郎君。

    徐清圓這麼想,又偷偷看了眼那一邊的晏傾。

    這一次,對上晏傾側過來的臉。

    她一驚,因他目光與她對上,溫潤安然,帶著一絲笑。

    而風若神秘地湊到徐清圓耳邊,招來旁邊蘭時緊張的大呼小叫:“你這個人,不要離我家女郎這麼近!”

    風若才不理蘭時,他壞笑著問:“你為什麼一直偷看我家郎君啊?”

    徐清圓:“……”

    她否認:“我哪有。”

    風若:“哪裡沒有?不說我早就發現了,連我家郎君都發覺你一直偷看他了。我家郎君讓我對你說一聲‘放心’,但我很好奇你老看他幹嘛?”

    徐清圓瞪風若一眼。

    風若抱臂:“瞪我幹什麼?你再瞪,我就不告訴你我家郎君還有什麼話了。”

    徐清圓:“……”

    她抿嘴,目光閃爍,低著頭走路。

    青翠鬱郁的山道上,清圓依然嫻靜優雅,只頰畔微紅。她幽幽看風若一樣,格外秀美的面容上,一雙清湖眼中噙著三月桃花般的嗔惱。

    風若微怔。

    他不自在地咳嗽一聲,老老實實地把手伸到懷裡,掏出一疊紙遞過去。

    徐清圓疑惑地接過,吃驚地發現是地契。她驚訝地抬頭,飛快地看一眼另一邊的晏傾。

    晏傾對她頷首。

    風若負責解釋:“其實你進長安的時候,我家郎君就說你身份特殊,又不能住在大理寺,要給你安排一個住所。只是你不相信我們嘛,又被梁家接走了。我家郎君就沒說什麼。

    “我家郎君說,梁園如今沒了,你沒地方住了,不如先住這個早就買好的院子?你別覺得我們是故意監督你啊……你要對自己的身份有認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