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人睽睽 作品

第45章 中山狼14

    晏傾道:“陛下,這並不是運氣。”

    眾人微愕。

    站在東角的徐清圓輕輕抬頭,將目光落在堂中清逸挺拔的晏傾身上。燈燭火光也偏向他,他站在明火中,徐徐道來:

    “我與徐娘子遇到阿雲的位置,靠近東市,靠近興慶宮。臣立刻想到,阿雲挾持一人想要出城,必然不會選守衛更為森嚴的長安城的東門——因興慶宮在那裡,他若不想對上禁衛森嚴的衛兵,就不能選東門。

    “他當時奔的方向是北,那他也不會選南門。他的選擇便只剩下西邊的三個門。開遠門、金光門、延平門。而金光門距離西市最近,西市是百姓密集點之一,他若想離開長安,在衛兵開始集結時,他需要有百姓為他擋路,西市方向便是他最好的選擇。

    “當時鼓聲已經開始傳遞,臣斷定他沒有時間再捨近求遠。金光門是他必然的出城方向,他只會選金光門。”

    堂外百姓們恍然,誇讚晏少卿厲害之時,也悄悄感嘆那個宰相家的娘子運氣不好。晏郎君已經這麼厲害了,都不能將那女郎救下……

    林承閉上眼,聲音沙啞地問晏傾:“已經派人出城去追了嗎?晏少卿,依你之見,那歹人會將若若帶去哪裡?我們什麼時候能追到那人救下若若?那人到底是什麼目的?”

    晏傾答:“林公應當放心,若臣所猜無錯,阿雲應當不會傷害林娘子一丁半點兒。他一定會平平安安將林娘子送回。”

    堂上人皆怔,徐清圓也不解地看他。

    晏傾慢慢說道:“事到如今,諸位似乎始終沒有去猜阿雲到底是誰,臣為何要對阿雲下‘天字第一號’的通緝。”

    徐清圓若有所思:“晏少卿是為了逼阿雲現身。”

    晏傾看她一眼,繼續說:“尋常情況下,若被追捕的凡人罪惡沒有達到那麼深,他是不會甘願自己成為天字第一號的通緝犯的。

    “何況我們從阿雲身上查出來的所有東西,只不過證明阿雲是一個捲走自家女郎財物的侍女。只是這麼一件事而已,頂多關幾天大牢,罪不至死,根本不至於登上‘天字第一號’。

    “可阿雲從頭到尾沒有出現,阿雲連這樣的罪都甘願認下來,也不肯上大理寺。他躲在宰相府中,寧可和林郎君籌謀,也不敢見朝廷。他一定要出城……諸位可曾想過,他為什麼一定要出城呢?為什麼選今夜呢?”

    徐清圓受到啟發,緩緩琢磨道:“明明沒有犯下大罪的人寧可認下大罪也要出城,說明城外一定有一件事,需要他必須出現。選擇今夜是因為最近幾月,盛大節日只有今夜……再接下來的節日,只有八月中秋,九月重陽了。

    “即是說,在七月到八月之間,長安城外有一件事,需要他出現在那裡。為此,他不惜挾持宰相府中女郎,也要出城。”

    晏傾眼中浮上一絲讚許的笑。

    在場諸人,只有她對朝中事務完全不知,但只有她想到了這一層。

    晏傾再道:“我們可以研究一下阿雲的相貌。他在梁園中扮女子,作啞巴。我們暫且不知他是否真的是啞巴……”

    暮明姝淡淡開口:“他不是啞巴,他會說話。”

    她皺了眉,想起那人說話時含糊的語調。

    而徐清圓為公主殿下補充道:“他發聲很奇怪……郎君,他不是中原人!”

    晏傾點頭,看著徐清圓:“我不由想到,在徐固失蹤後,阿雲這個人先於徐娘子出現在了梁園。如果他不是中原人,卻出現在梁園,我便不得不懷疑,他在等徐娘子進梁園,他在觀察徐娘子。

    “徐固的失蹤不只讓我們疑惑,也同樣讓外族人疑惑。從此方面可見,徐固叛國的可能性極低——若是叛國,阿雲便不會只是留在梁園等徐娘子,觀察徐娘子。他觀察徐娘子,恰恰說明他並不瞭解徐固,並不明白徐固失蹤的目的。”

    皇帝道:“看來晏少卿已經給他定了一個身份了。”

    晏傾拱手,道:“陛下是否記得,上個月發往全國的邸報中寫,南蠻國要派使臣前來長安,與我大魏建交。按照邸報到達的時間算,此時此刻,南蠻使臣應該已經踏上了我大魏國土,應該已經在前往長安的路途上了。”

    他停頓一下,等眾人消化一番後,才繼續:“阿雲非要出城,因為他必須和使臣團匯合……他一定是使臣團中重要一員。所以陛下與林公應當放心,他不可能傷害林女郎。甚至有人傷害林女郎,他還會拼命保護。

    “……只要南蠻國想與大魏建交,而不是與大魏開戰。”

    他對宰相說:“林公可以讓鴻臚寺的人去查,南蠻國的使臣名單中,是否有人的名字和‘雲’很接近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必查了!”

    一道清朗溫潤的青年聲音從外傳入。

    昏昏暗夜,無人困頓。此案百轉千回,百姓們聽得興致盎然。他們聽到有人前來,紛紛回頭,讓出一位卷著卷宗、眉目雅緻如蘭的俊美郎君。

    百姓們低呼:“長安雙璧竟然同時出現了!”

    “我早說要來看熱鬧吧?今晚這案子,不比燈會更精彩?”

    來人披著風霜,身後跟著苦哈哈的案牘官員,正是長安縣的縣令,韋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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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晏傾站在堂中西側,徐清圓站在東側,韋浮立在南側,向北側的諸位大官徐徐展開他帶來的卷宗——

    “當此案發生之時,臣便意識到阿雲與南蠻使臣脫不開干係。臣連夜叩門,請鴻臚寺的官員一同查卷宗。我們在南蠻使臣的名單中找到了這個人——

    “諸位,他本名不叫‘阿雲’。他是南蠻國國王莫遮的第十子,南蠻國王子云延。”

    韋浮微微笑:“雲延王子先於使臣入長安,探查大魏情形。但是雲延王子不能被困於長安,他必須與使臣團匯合。他只好借宰相府中的林女郎一用。

    “這整件事,雲延王子頂多有探查之心,卻其實沒有作什麼惡。只是與虎謀皮,林郎君不得不想一想,自己是否有洩露什麼重要朝政訊息給那位王子。”

    韋浮低下眼,淡色眼瞳中帶著一絲笑,既像譏誚、又像勸解,既像誘拐、又像護衛。

    一重燭火照在他面上,他輕聲:“畢竟,這可是叛國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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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影影綽綽的光照在堂中三位年輕人身上。

    晏傾清致,韋浮內秀,徐清圓嫻雅。三人將整樁故事還原,只聽得他人瞠目結舌,大腦混亂。

    誰能想到一個挾持宰相千金的事情,最終扯到的,居然是南蠻使臣團?

    鴉雀無聲中,“啪啪啪”掌聲響起。

    皇帝嘆:“精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