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人睽睽 作品

第64章 詩無寐16

    他輕聲:“別哭……”

    徐清圓哭得更傷心了。

    晏傾惶而不安,手腳無措。

    正這時,外頭傳來敲門聲,劉刺史壓著聲音說話:“晏少卿,你睡了嗎?老朽有些話想跟晏少卿說。”

    晏傾登時伸手捂住徐清圓的嘴,試圖推開她的手搭在她肩頭,讓她靠著他,不要開口。女孩兒軟軟的呼吸在他手掌間拂擦,讓他痠麻無比。她儘量不哽咽,身子還微微發抖。

    全都貼著他。

    讓他……周身有些燙。

    晏傾睫毛顫抖。

    門外那劉刺史不肯走,堅持叫門,讓裡面的晏傾不得不面朝門口,聲音沉靜:“劉刺史,本官已經歇了,有什麼事不能明日再談?”

    劉刺史聲音仍壓著:“老朽是來向少卿負荊請罪的。少卿對蜀州案子的態度,讓老朽惶惑,怕少卿誤會。白日老朽是高官,很多話不敢說,只有趁夜前來。

    “請少卿開門,聽老朽將事情從頭說起,老朽一定知無不言。老朽知道自己罪孽深重,向少卿自首,只求不連累家中妻小,只求不連累蜀州上下官員。”

    劉刺史名為劉祿,他在外懇求不住,鼻涕眼淚糊了一臉。

    睡在樹上一個人玩的風若不動聲色地從樹葉間探出頭,他收了內力,讓晏傾那扇門不再無法打開。而他好奇地看門口的劉祿,見那中年男人竟真的揹著荊條,在門口喋喋不休。

    顯然,事發後晏傾的沉默態度,讓這位蜀州最高官員越來越惶恐,連一夜都等不了。

    屋內,晏傾低頭,為難地看徐清圓。徐清圓慌慌地擦乾眼淚,站起來,卻不知道該怎麼辦。晏傾左右看看這麼點兒大的屋子,只好指了指他先前禁止她進入的裡間,讓她去他睡覺的地方躲一躲。

    徐清圓提著裙裾,睫毛上尚掛著淚花,屏著呼吸躡手躡腳,潛入裡間。

    待徐清圓那邊安靜了,晏傾去開了門,劉祿噗通一聲跪下。

    晏傾面色沉靜。

    他道:“進來說吧。”

    劉祿揹著滑稽的荊條,弓著身進了屋,他看到案几上有燭臺,正要詢問,晏傾不露痕跡地走過去,用袖子擦掉了案几上的淚水。

    晏傾道:“劉刺史花樣真多。”

    劉祿躬聲:“是少卿一直不聽臣解釋蜀州之事,臣出於無奈,只好出此下策。”

    他悄悄看眼晏傾的面色:“少卿傍晚時藉口頭疼離席,我便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。晏少卿左右已經不信任老朽,老朽若再不為蜀州自辯,蜀州上下百來為官者,恐都要受老朽連累。”

    晏傾垂下眼:“不知府君要如何自辯?”

    --

    徐清圓躲在裡間屏風後,本靠著屏風聽外面動靜。但是那劉刺史顯然打算徹夜長談,絮叨不住。她站得累了,揉揉哭得痛的眼睛,左右看看裡間的佈置。

    這是劉刺史給晏傾安排的屋子,晏傾沒有怎麼動,除了一張床上被褥掀開,床畔邊的爐火燒著炭,其餘地方並沒有人居住的痕跡。

    徐清圓靠近炭火,揉一揉自己的腳踝,靠著床榻坐在腳踏板上。她告誡自己不要亂看晏郎君的東西,將心思放在外面的談話上——

    晏傾讓劉祿摘了他那可笑的荊條,劉祿不肯,跪在地上不肯起來。

    晏傾只好坐下,倒茶給二人。

    劉祿聲淚俱下:“老朽不敢隱瞞少卿,我確實在之前,和那些商人們做了一筆生意。是我貪財,想從裡面賺點錢。這也是因為我雖為蜀州最高長官,但蜀州困於地形,自來苦頓,每年都欠賦稅不提,還要其他州援助。這是陛下和宰相大人曾留守的大州,臣怎能眼睜睜看著蜀州不如其他州呢?我們蜀州……”

    晏傾溫和打斷:“劉府君,說重點。你和商人做了什麼生意?原永是主謀嗎?”

    劉祿訕訕地將話轉回來:“那個原胖子,確實不是主謀,但他也跟著發了一筆財啊。因為我們窮嘛,想撈點錢,我就和蜀州那些大商人們做了筆生意,將給蜀州軍的糧食包給了他們,讓他們給蜀州軍提供糧草。

    “不想那些商人胃口大了,欺上瞞下,他們想多賺錢,在糧草上摻了陳年爛穀子,還有很多……反正就是蜀州軍吃了他們的糧草,在和外面敵國的打仗中,因為身體不適耽誤戰機,死了很多兵士。

    “蜀州軍大怒,大都督親自來找本官說話。老朽這才意識到闖了大禍,老朽懇求大都督,讓他不要上報中樞,老朽會補救……而就在這個時候,蜀州軍的軍人們知道了他們的戰友死於沙場,是這些糧草的問題。

    “軍人嘛,少卿懂的……有軍人忍不住暴脾氣,從軍裡出來,殺了這些商人。我和大都督及時制止,但還是死了不少人。大都督和老朽此時都生了懼意,老朽怕中樞知道老朽和商人的糧草生意,大都督怕中樞要處置蜀州軍殺害平民的事。老朽和大都督各有把柄在對方那裡,我們便商量著,一起平了這事。”

    跪在地上的劉祿苦笑:“想不到晏少卿那樣火眼金睛,來查我們。自發現晏少卿來到了蜀州,老朽寢食難安,日夜畏懼。老朽不敢替自己求情,願意為此受罰。只是蜀州其他官員並未參與此事,他們是受老朽威脅才不敢向中樞報告。少卿饒了他們吧。”

    晏傾目光閃爍,又很意外。

    晏傾問:“那原永綁架你兒子之事……”

    劉祿:“少卿明察秋毫,原胖子確實不敢真的綁架禹兒。老朽和那原胖子弄下這事,也正如少卿猜的那樣,想將糧草那事上的銀兩給平了,從賬面上看不出問題……這幾日少卿一直在查賬簿,老朽惶恐,只好深夜前來求少卿。”

    劉祿不顧自己在外形象,哭得滿臉眼淚,還想爬過去抓著晏傾的衣袖嚎,被晏傾快速躲開。

    劉祿沒察覺晏傾的躲避,他依然在哭,斷斷續續說都是他的錯,他願意辭官,願意被髮配;但是請晏傾不要連累他人……

    而劉祿道出來的樁樁件件事情中,前州刺史喬宴並未出現。

    晏傾面靜如水:“你再從頭說一遍。”

    顧不上裡頭躲著的徐清圓,他要從劉祿的隻言片語中,看出他還在隱瞞什麼,為什麼竟不惜辭官。

    在他出現前,這位刺史看著並不像被心魔折磨、日夜愧疚得要死的人。

    這位刺史,尚有心思辦壽辰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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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晏傾和劉祿談了很久,深夜之時,終於將這個不肯走、還想繼續哀求的刺史送出門。

    晏傾送走人後,便急急趕往內舍,想看他露珠妹妹是不是等得急了。

    結果他進來一看,怔愣原地:

    徐清圓跪坐著,手肘撐在他床板上,伏在那裡已經睡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