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人睽睽 作品

第143章 血觀音36

    這三百六十州,這整片大魏國土,大部分州郡都歌頌太子羨的犧牲,只有甘州人民沉默。

    所以,這位說書先生說得這樣賣力,卻沒收到幾枚銅板,多麼正常。

    “叮咣——”

    徐清圓出神間,聽到清脆聲音,她見晏傾伸手,素白的手遞出幾枚銅板,扔進了說書先生的碗中。

    因為幾乎沒有人給錢,大部分人一聽說書先生講的是誰都掉頭就走,所以銅板落入破碗的聲音,不光讓徐清圓回神,還讓說書先生也停了下來,驚愕看來。

    晏傾溫和:“先生故事講得這麼好,為什麼要選一個沒人聽的故事呢?不如講講聖母觀音救世的事,更能得人心。”

    說書先生愣了半天,才擺出一副傲氣,回答道:“人人都講的故事,我再說,有什麼新奇?我就是要講太子羨的故事……連陛下都沒有禁止民間傳頌太子羨,你們不會要多管閒事吧?”

    晏傾睫毛微低,眼中笑了一笑:“他也配叫英雄?”

    說書先生:“以身赴死怎麼就不是英雄?以自己的命換所有人的命怎麼就不是英雄?甘州這裡天天歌頌聖母觀音……呃我當然不是說聖母觀音不好,聖母觀音也很了不起,可是最開始,明明是太子羨給大家換的生存機會啊!

    “要不是太子羨很了不起,南蠻為什麼非要他死?就是怕他長大,怕他讓南國變得很厲害,沒辦法實現南蠻西域王者的野心……我就覺得太子羨是英雄!”

    晏傾看他半晌而不語。

    這說書先生脾氣上來,冷笑著揮這對夫妻離開:“你以為我是沽名釣譽之輩?隨便你們怎麼想,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!像你這樣的文弱書生,必然不理解太子羨,你還是快快走開,不要影響我生意……”

    --

    徐清圓和晏傾離開那說書先生有一段距離了,徐清圓回頭,看到那穿著破舊衫子的先生仍在對著沒幾個人的路口講他那故事。可惜他聲嘶力竭,旁人也扭頭就走。

    但是……

    徐清圓想,為他人點燈、孤身走入黑暗的人,是不是也有人會帶著那光回來,照亮他的黑暗呢?

    晏傾開口:“妹妹怎麼不說話?在想什麼?”

    徐清圓喃喃:“在想太子羨。”

    零星燭火搖落,視線中已經能看到客棧的輪廓。晏傾靜了一會兒,才問:“為什麼要想太子羨呢?”

    他語氣何其平靜。

    他是多麼的不在意,多麼的冷靜,多麼的強忍,才將所有情緒壓下去?而正因為他一貫的冷漠態度,才讓徐清圓一直沒有認出他是誰。

    徐清圓扣著他手臂的手微緊。

    她沒有說話。

    他也沒有再問。

    到客棧前,即將進門時,徐清圓拉住了他。他轉過身面對她,以為她有什麼要求,但是她仰臉,只是和他回到了先前的話題:“清雨哥哥,對不起。”

    晏傾:“嗯?”

    她望進他靜黑如淵的眼底:“也許太子羨是個好人,但我之前……是我一定要他當惡人的。”

    晏傾意識到她要說什麼了。

    他目光躲閃開,說:“不必說了。”

    徐清圓拉住他手腕,水波瀲灩的眼睛仍盯著他,她堅持:“我知道我爹是為了救他,才推我入火海。我知道我爹帶我去甘州,都是想救他。我娘之前在戰場生死不知,我爹戰後只能帶著我隱居,大魏新朝初建后皇帝陛下一直想要我爹出山,可我爹拒絕。我爹連雲州都不出,因為他覺得自己對不起太子羨,對不起他最喜歡的學生。

    “我爹一直愧疚於自己沒有救下太子羨,愧疚得……放棄了他想培養我、想帶我走遍萬水千山的想法。他變得消極低迷,我家變成這樣,都是因為太子羨。我爹曾想讓我替太子羨死,我是他女兒,他親生女兒,我憑什麼為一個素昧生平的人犧牲呢,所以我爹又後悔了,他捨不得我……”

    她眼中水光點點。

    晏傾垂下眼,避開目光,他隱忍的、聲音沙啞的:“我說,不必再說。”

    他甩開她的手要走,他不想聽這些,徐清圓抓住他手不放。他不忍心對她用暴力,便要被她強拉著,聽她說完這些:“我不能怨恨我爹,不能怪我娘。我討厭我爹,討厭我娘,可他們都是我的親人,我不能恨他們,我只能去恨太子羨……去恨一個其實很無辜的人。

    “我必須去恨太子羨。哥哥,你懂麼?”

    她聲音帶了哽咽。

    他側著臉、避開目光不想看她,而她難過十分,握著他的手微微發顫:“可是這是不對的。我心裡明白這不對,但是在……之前,我沒有別的發洩口。”

    她喃喃自語:“太子羨必須面目可憎,必須言行不一,必須沽名釣譽,必須是一個惡人。”

    可她想到的卻是少年讀書時,隔著屏風的那位清薄如雪一樣、安靜地陪伴她的少年。

    她想到的,是夢中少年第一次露出真容,第一次對她微笑,第一次和她說話。

    徐清圓低喃:“他若是惡人,我才可以恨他。他若是好人,我……我好委屈。”

    一直抗拒的晏傾身子僵硬間,終於回了頭,他被夜間風霜沾上塵埃的睫毛抬起,烏清的眼睛看向她。她眼中波光粼粼,像星星墜入湖泊,那水要從眼中流下,掛在腮畔上。

    夜格外寧靜,防風燈籠呼呼地在廊下被吹刮。

    晏傾恍恍惚惚地伸手,到她眼下,輕輕撫摸。他低聲問她,聲音沙沙的,如同好奇,如同蠱惑:“委屈什麼?”

    徐清圓:“我不知道是要為我委屈,還是要為他委屈。”

    燈籠光陰下的黑暗撲朔一瞬,像流火飛舞。

    她被晏傾擁入懷中。

    她聽到他如鼓擂的心跳,感受到他壓抑的滾燙的呼吸。他耐不住一樣抱緊她,抬起袖子擋住她半張臉,擋住燈籠下的光。

    壓抑到極致,沉悶到極致,客棧門口,他捂住她臉,低頭親上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