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人睽睽 作品

第167章 長安客6




    誰也不知道他說的是誰。



    張文心跳加速,裝作迷茫地上前想擋住林斯年。



    林斯年冷笑一聲,一把推開他這把老骨頭,大步上前,行走如風,追上那即將進屋的人。那人從背影看只是一瘦弱少年,但那人步伐輕而穩,聽到這方說話,頭也不回,和其他官吏的表現都不同。



    什麼鬼祟之人,敢進林家渾水摸魚?!



    徐清圓暗道不妙,但她哪裡躲得過林斯年?



    林斯年追到門檻,徐清圓根本來不及想法子躲開他,他扣住她的肩膀,從後強硬地迫她轉過身。徐清圓吃痛,眼淚登時含在眼中,強忍著沒有落下。



    她硬生生被人掰著肩膀,轉過身面朝林斯年。



    林斯年陰鬱的目光落到她臉上,狂暴之氣驀地一收,一下子愣住了。



    這羸弱的、清秀的少年郎,被他強迫著仰臉,睫毛長翹,瞳孔烏潤明亮,像一汪春波般。漫天輝光下,這樣秀麗得近乎雋永的美貌,豈是他人?



    他霎時認出了徐清圓,卻一時怔在原地,只用一雙古怪的眼睛打量著她,沒有吭氣。



    徐清圓肩膀被他拽得生疼,林斯年高大的身影罩住她,她本能地在面對他時覺得恐懼。她強忍著骨血流竄的顫意,鼓起勇氣看他。



    她尷尬而慌亂,睫毛顫得飛快,聲音很輕如同貼著耳的囈語:“林郎君……許久不見。”



    她做好了林斯年揭穿她、針對她的任何舉措。



    她心裡甚至想到了風若就在林府外,林斯年若強迫自己什麼,自己一定有辦法呼救。而且青天朗日,大理寺的人都在,林斯年不至於狂妄太過。



    徐清圓盯著林斯年。



    林斯年也盯著她。



    林斯年忽然動了,搭在她肩上的手鬆開,他沉默地看著她,像是忍耐著什麼一樣,轉過肩,嗤聲:“原來只是個普通小吏。”



    張文在下擦汗。



    徐清圓怔忡,不知他為何突然放過自己……



    但她醒神後,毫不猶豫地要重新躲回林雨若的閨房,然而一道透著疲憊的中年男聲傳來了:“什麼尋常小吏?大理寺哪有尋常小吏?”



    這聲音,屬於林承。



    徐清圓心沉下——



    大理寺衙署中,陳少卿本喝著茶打瞌睡,聽到外面的通報聲,他連忙從桌案後坐起,還沒來得及正衣冠,門就被推開。



    一個老頭子摸著鬍鬚,笑眯眯進來:“喲,都忙著呢。”



    這可不是尋常老頭子,這是大理寺正卿左明。



    左明雖然半年都不會來大理寺一次,但每次突擊前來,大理寺上下都要來向他彙報半年的公務,案件審理與結案的情形。



    陳少卿弓著身請他上座:“您老人家不在家中帶孫女嗎,怎麼有空來大理寺了?”



    左明笑呵呵:“我帶著我們小腰(孫女)上街買糖,聽百姓們都在討論大理寺沒本事,案子審不清楚,冤枉林相。我聽了半天,我們小腰都要羞我的臉,說我丟臉。



    “哎,活到這把年紀了,我不得哄我們小腰高興?說說吧,你們這忙什麼案子,還忙得大理寺跟著丟臉?”



    陳少卿苦笑。



    他可不信這老頭子什麼都不清楚,這老頭子分明是來發難的。



    陳少卿連忙把所有事推給張文:“我們又不是晏少卿,不能斷案如神,但起碼我們有耐心。可那張文卻被相公一激,就急急開審,當日要不是我見情形不對及時喝住,還不知要出多大的亂子……”



    好說話的左明連連點頭。



    左明問:“那張文呢?”



    陳少卿愣住。



    陳少卿詢問其他人,終於有人報告:“張丞帶著人去林相府上了……”



    陳少卿大驚失色:“這又去得罪林相了?左正卿,您看,這可不是我讓他去的……他這再去林府大鬧一場,不是讓大理寺更加難做嗎?”



    左明沉吟:“說得有理。”



    他自信滿滿地站起:“那本官正好閒著無事,就去林相府上看看吧。這張文要真是丟大理寺的臉,林相看在本官的面子上,也會放他一馬的。”



    陳少卿送左明出門。



    陳少卿忍不住在背後翻白眼:左正卿老糊塗,人家林相根本瞧不起您,哪裡會賣您的面子?



    但是……這事讓他們大人物去鬧吧。



    林家的案子,反正他這種小人物是不會接,不會審的——



    在林家府邸,氣氛的凝滯,讓張文呼吸艱難,快要喘不上氣。



    他沒想到那林斯年都放過徐女郎了,林承竟然出現了。他不明白自己只是帶人例行搜查,為什麼林承會專門出現。



    林斯年出於不知名的原因不打算找徐女郎的麻煩,然而林承看到了那被林斯年擋在身後的少年的一雙眼睛,便冷笑了一聲。



    林相眼光如炬,徐清圓根本躲不過去。



    徐清圓只好出來,向他行禮。



    林相問張文:“大理寺搜查林家,林家每一次都為你們大開門戶。張丞卻讓一個女子扮作大理寺官吏,進入我府邸,這不知是什麼意思?是瞧不上我林家?”



    張文支支吾吾:“這、那……這是因為……”



    林相聲音如雷:“何況她是徐清圓,是徐固的女兒!”



    這話讓在場所有人怔住,呆呆看著他。



    徐清圓抬眸,面白如雪,不禁望向林承。



    林承厭惡地盯著她:“徐固一個叛國文人,罪名這麼多年查不清,不就是靠晏清雨護著嗎?要不是晏清雨擋著,她此時就應該在大牢……”



    徐清圓輕聲:“我爹身上罪名成疑,相公似乎不該讓個人喜惡超過一國律法,為我爹定罪。”



    林承沒想到她會還嘴,當即冷笑一聲:“好,我們不說叛國,且說風骨!徐固是天下第一大儒,南國時就名聲顯赫,但是他做了什麼?大魏初建,許多古籍遺失,朝廷三請四聘,求他出山。他守著雲州那小破山,不離開一步。



    “這樣的人,稱什麼大儒?南國滅了,心中便再無國無民,只有他自己那小家,在山上養孩子……還是一個女兒!這能養出什麼?事實證明,我並未說錯,他一身學問,不肯施教於民,故步自封,對大魏毫無建樹……”



    徐清圓袖中手指掐住手心,打斷:“焉說我爹對大魏毫無建樹?”



    她忍耐地、顫抖地,眼中淚不能落,心中怒不能出。她要為她爹辯駁,她要反對林相,她要讓世人不小瞧她爹,不汙衊她爹——



    徐清圓從林斯年身後走出,步步上前,衣袂若飛,聲音抬高:“我一身學問,承我爹所學。送女入長安……我本就是我爹給長安最好的饋贈!”——



    日頭下,徐清圓勇敢直面林相。



    亂髮拂面,她腦海中浮現晏傾溫潤面容,剛入長安的時候,晏傾曾在馬車中一遍遍問她:“你爹為什麼要你來長安?”



    徐清圓那時回答了很多自己都很迷惘的答案。



    她反問他,晏傾回答:“我不知道,但是……你是你爹給長安最好的饋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