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章 白風師平地起風沙

    於是,他不動聲色地往前站了一步,擋在半月身前,溫聲道:“可是這件事我已經管完了,這時候再說不讓我管,也沒有什麼用了吧。況且,小裴將軍還有些許事情沒有交待清楚呢。”

    注意到了他的舉動,風師笑了一下,道:“你大可放心。半月國師,你可以先帶走。”

    這倒是出乎謝憐意料之外了。他微微一怔,風師又道:“這整件事情的原委嘛,方才我們在上面都已經聽到了。這位半月國師雖是已至‘兇’境,但我在城裡遊走,看到她將半月士兵關進她所設的陣裡,還看到她放走被士兵抓住的凡人,非但沒害人,而且還在救人。我要帶走的,只有小裴將軍和刻磨,你不用擔心我拉誰頂罪。”

    既然對方話說得直接,謝憐便放心了,道了聲慚愧,風師卻道:“你這麼擔心也很正常嘛。”

    那黑衣女郎卻像是再不能忍受在這裡多呆一刻了,在一旁道:“說完沒有?說完就走了。”

    風師叫道:“呔!你急什麼,你越急,我說得越多!”話是這麼說,回過頭來,卻是微微一笑,從腰間取出一把摺扇,道:“太子殿下,若是沒有別的什麼事了,咱們就上天庭再見了?”

    謝憐一點頭,風師便將那摺扇展了開來。只見扇子正面寫著一個橫著的“風”字,背面畫著三道清風流線。料想乃是風神官的法器,她將那摺扇正扇了三下,反扇了三下。忽然之間,平地又起了一陣狂風。

    風吹飛沙走石迷人眼,謝憐舉袖擋風,而待那陣風過去,那兩名女子和裴宿、刻磨都消失了,只剩下謝憐、三郎,南風,以及沉沉睡著的半月。

    謝憐放下袖子,仍是有些懵,道:“這是什麼情況?”

    三郎閒閒地走了過來,道:“挺好的情況。”

    謝憐看他,道:“很好嗎?”

    三郎道:“挺好的。風師讓你不要管,是在幫你。”

    南風也走過來,道:“是的。這事你已經管很多了,接下來就只剩去找帝君告狀了。告狀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。”

    謝憐瞭然,道:“因為裴將軍嗎?”

    南風道:“不錯。你這次,算是徹底把裴將軍徹底得罪了。”

    謝憐笑道:“反正早就預料到至少會得罪一位了,至於到底是得罪哪一位好像也不太重要了。”

    南風皺眉道:“你別當我開玩笑,除神武殿以外,勢力最大的武神殿就是明光殿了。裴將軍很看重小裴,一直想讓裴宿把權一真踢下去,一定會找你麻煩的。”

    謝憐道:“權一真就是你說的那位西方武神嗎?”

    南風道:“是他。權一真也是位新貴,跟裴宿飛昇的時期很接近,年紀輕輕,人有點……但也是很厲害。裴將軍有意讓裴宿把他在西邊的信徒都奪過來,裴宿也挺爭氣的,近些年走得正好,結果你搞了這麼一出,裴宿怕是要倒大黴了,不知道會不會被貶。萬一他被貶,你也要倒大黴了。”

    謝憐揉了揉眉心,暗暗決定,今後吃飯喝水走路要更加小心點。三郎卻是不以為然,道:“用不著擔心。裴茗這個人驕傲得很,不會來陰的。”

    南風看了他一眼,道:“是。裴將軍不會跟你來陰的。但你還是自己小心點。”

    謝憐道:“那風師呢?風師讓我別管,意思是她負責去告狀?這樣的話豈不是換成她得罪裴將軍了?別了,還是把她叫回來吧,南風,你知不知道風師大人的通靈口令是什麼?”

    南風卻道:“你不用操心風師。裴將軍敢動你,可不會動她。她年紀雖然比你小,混得可比你好多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謝憐的沉默倒不是受打擊了,而是在心想:“這上天庭裡難道還有哪個混的比我差嗎?沒有吧。”

    三郎卻笑道:“風師有人撐腰,自然混得好囉。”

    謝憐道:“你說的是她身旁那黑衣女郎嗎?”

    三郎道:“不是。但那黑衣服的應該也是‘風水雨地雷’五師裡面的一位。不建議得罪。”

    風師能平地起龍捲風,自然是法力高強,而那黑衣女郎明顯更勝一籌。謝憐想起她看三郎的目光,總覺得那女郎似乎覺察了什麼,略感不妥,道:“我同意你。”

    不過,還有一句,他覺得就不必說出來了,謝憐心道:“有人撐腰也不一定混得好的。”須知,遙想當年,給仙樂太子撐腰的可是三界千年第一武神君吾,他不也照樣沒混好嗎?

    謝憐把地上他掉落的斗笠撿了起來,拍了拍,看到沒扁,鬆了口氣,重新背好,打量了一下南風,道:“你這莫不是被那兩位大人追著打了一路?”

    南風黑著臉道:“是的。打了一路。”

    謝憐拍拍他肩膀,道:“真是辛苦你了。”說完,忽然想起來,還有一個也挺辛苦的,回頭道:“扶搖呢?”

    南風道:“他不是在看著那些中毒的人嗎?”

    言下之意,竟是從他們被那一陣狂風捲出來時就沒瞧見扶搖了。其實,從阿昭現身之後,謝憐便沒怎麼發現他了,若不是從那時候就跑了,便是在那一陣大風颳起時跑了。

    扶搖有足夠的能力自保,謝憐倒不怎麼擔心他,可一聽南風說到“中毒”,一語驚醒夢中人,兩人同時叫道:“善月草!”

    三郎道:“不急,天才剛亮。”

    然而,救人命的事兒可不能不急。就算遠遠還沒到十二個時辰,誰知道途中會不會有個萬一?當下謝憐也來不及管扶搖了,背起地上的半月,一路朝皇宮狂奔。

    到了皇宮,他放下半月,上去就薅了幾大把善月草。那土埋面還在地上,徒餘一堆白骨和一張血肉模糊的臉。若是以往,謝憐可能會隨手挖個坑把它給埋了,但一來趕著救人,二來,這人已經在土裡埋了五十多年,想必是再也不願回去了。可那商人的屍骨竟是也不見了,謝憐停下手,正覺得奇怪,三郎從宮殿裡撿了個小陶罐出來。

    謝憐一看,立刻道:“好三郎,多謝你。”

    那些非人之物,都是可以養在陶罐裡的,眼下半月正虛弱,叫不醒,謝憐便把這小女孩一收,收了進去。一行人摘了草,終於趕了回去。此時,距離他們遇到蠍尾蛇剛剛過去四個時辰。

    到了扶搖畫圈子的地方,幾人卻是都還老老實實地待在圈子裡,沒敢出去亂走。那老伯服了南風給的丹藥,傷勢控制還好,再將善月草外服內服,休息一段時間便可走路了。只是,謝憐覺得就不用告訴他這善月草的肥料是什麼東西了。過了一陣,眾人定下心來,紛紛開始著急天生等人為何還沒回來。謝憐之前急著摘草藥,沒來得及顧及天生等人,正想著乾脆再折回去找找,便聽一個少年的聲音大喊著哥哥叔叔伯伯,越奔越近。謝憐一回頭,果真是天生。那少年手裡抓著一大把善月草,身後還跟著兩個商人,都是氣喘吁吁的。

    一問才知道,原來在罪人坑上,半月將一堆士兵掃了下去,又把天生幾人抓走了。天生幾人原本嚇得半死,誰知半月抓他們下去指了路,就放他們走了。他們逃出生天,連忙採了善月草,又埋了那商人的屍體,拼了命地往回趕,但還是比謝憐等人的腳程稍慢了一點。

    總而言之,將這一行商隊護送出了戈壁,事情才算終於告一段落。

    不過,臨別之際,天生偷偷跑來找他,神神秘秘地道:“哥哥,我問你一個問題。”

    謝憐道:“你問。”

    天生道:“你其實是神仙吧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謝憐有點震驚了。

    因為,以前有段時間經常是他對人高聲大喊,說我是神仙,我是太子殿下,都沒人信他。這次居然他沒開口,對方就問他是不是神仙了,著實令他有點震驚。

    天生馬上道:“我看到你用法術了!你放心,我不會對別人說的。”

    謝憐心想:“怎麼說呢,你說了也不會有人信的……”

    天生道:“這次多虧了你,不然我就被那群黑乎乎的鬼士兵踢下那個坑去了。我回去給你建個廟,專門供你。”

    見他拍了拍胸,比了一個“很大很大”的手勢,謝憐忍俊不禁,欣然笑道:“那就多謝你啦。”

    雖然小孩子根本不清楚建廟是多大一件事,但得到這種承諾,不管能不能實現,他還挺高興的,揮揮手,朝另一邊走了。

    南風開了一個縮地千里,把他們送回了菩薺觀。打開門,謝憐取出席子,鋪到地上,然後躺上去,宛如一具屍體,整個動作一氣呵成。三郎也在他旁邊坐了下來,托腮看他。謝憐嘆了口氣,道:“我們走了幾天?”

    三郎道:“籠統也就三四天吧。”

    謝憐又嘆道:“三四天而已,為什麼這麼累。”

    打從飛昇之後,他就經常累得彷彿一條狗,這真的不是錯覺。

    他嘆完,抬頭,道:“咦,南風,你怎麼還不回去報道?”

    南風道:“什麼報道?”

    謝憐道:“你不是南陽殿的神官嗎?一下離開三四天,你家將軍不找你嗎?”

    南風道:“我家將軍目下不在殿裡,不管我的。”

    謝憐便爬了起來,道:“好,你留下來也好。”

    南風道:“你要做什麼?”

    謝憐和顏悅色地道:“我給你燒頓飯吃。犒勞一下你。”

    南風聞言,臉色大變。他舉起手,二指併攏,抵到太陽穴邊,似乎接到了誰的通靈,起身道:“殿裡有事,我先走了。”

    謝憐舉起手,道:“哎,南風,別走啊,怎麼會突然有事?這次真的辛苦你了……”

    南風吼道:“真的有事!”見他衝出了門去,謝憐又坐回了席子上,對三郎道:“看來他不餓。”

    三郎尚未答話,只聽“砰”的一聲,南風又衝了回來,堵在門口,道:“你們兩個……”

    謝憐和三郎並排坐在席子上,抬頭看他,道:“我們兩個怎麼了?”

    南風指了指三郎,又指了指謝憐,憋了半晌,道:“我會再回來的。”

    謝憐道:“歡迎,歡迎。”

    南風又掃了一眼三郎,關門離去。謝憐抱起手臂,學三郎歪了歪頭,道:“看來是當真有事了。”

    他又看了一眼身旁那少年,笑眯眯地道:“他不餓,那你呢?”

    三郎也笑眯眯地答道:“我餓了。”

    謝憐莞爾,又站起身來,轉過身,隨手收拾了一下供桌,道:“好吧。那,你想吃點什麼呢,花城?”

    身後,須臾的靜默,隨即,傳來一聲低笑。

    “我,還是比較喜歡,‘三郎’這個稱呼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