蔣淮琅 作品

1、八八年夏天

    鍾靜對老鍾敵意頗大,原因是前兩年母親突發急病生命垂危時,老鍾在外演習,直到老婆嚥氣後才趕回,連最後一面也沒見上。

    當她和母親孃家人一起在老鐘身上發洩悲怒的時候,鍾瑩上去替老鍾擋了兩下,從此鍾靜也不待見妹妹了,罵她白眼狼,和老鍾一丘之貉。

    鍾瑩回憶這段的時候覺得鍾靜腦仁兒長歪了,本就是一家人,老鍾也不想死老婆,遷怒他有什麼用。這兩年鍾靜雖然不住家,但老鐘的一舉一動她瞭如指掌,全賴有個舅舅也在後勤部當兵,暗中盯老鍾盯得緊呢。

    鍾瑩頭摔破了她都沒回來,胖嬸上門兩趟她就收到風聲了,有病啊,得治。

    其實鍾瑩並不關心這些,原身記憶隨便接收接收就好,她更關心自己的處境,關心自己是怎麼死而復生,又復生到三十三年前的。

    比起重獲生命的幸運,鍾瑩覺得這更像一個懲罰,一次靈魂流放。懲罰她的叛逆和不知珍惜,流放到陌生年代來受苦受難——無趣,落後,環境差,還要重新唸書,實慘。

    含著金湯匙出生,家族不遺餘力地供給她,培養她,她憑什麼只索取不回報?老男人沒有虧待,明媒正娶聘為髮妻,扶持許家,婚後予取予求,從不干涉她的自由,甚至不曾強迫她履行妻子義務,她仍然不開心,仍然覺得全天下都欠了自己。

    五年婚姻,她報復性揮霍,對他少有溫存,連個孩子都沒生出來,如今死了,兩家的聯繫也就斷了,他還會對許家假以辭色麼?爸爸或許想再送一個女兒進門,可她知道,他不會接受,畢竟當初丈夫點名娶她,也是有原因的。

    鍾瑩呼吸著八十年代的空氣,躺在八十年代的木板床,吹著八十年代的電風扇,床下還放著八十年代的痰盂,深深後悔並反省著,如果時光能重來,她定會收斂些……

    “叩叩。”後窗玻璃被敲響,薄窗簾外兩個腦袋影子晃來晃去。

    鍾瑩不理,敲窗聲鍥而不捨,她煩躁地爬起來,跪在床邊,越過寫字檯把窗簾掀開一條縫:“幹嘛?”

    李舟橋眉眼彎彎,齜著大白牙衝她笑,另一個男孩比他小些,光溜溜的腦門上一層油光,還在不斷叩窗。

    鍾瑩只好把窗戶打開:“太熱了,我要在家預習,不出去玩。”

    “晏辰從北城回來了,下午請大夥兒看電影,黑樓孤魂,聽說可嚇人了,你去不去?”

    鍾瑩渾身一凜,汗毛瞬間立了起來,“你說誰?”

    “晏辰啊。”

    “是晏殊的晏,良辰的辰嗎?”

    “晏殊是誰?”

    “他有個哥哥叫晏宇?”

    李舟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:“是啊,半個暑假不見,你連晏辰都忘了,腦袋真摔出毛病了?”

    鍾瑩縮回手放下窗簾,跌坐在床上,脊背冒出一層冷汗。

    一個名字成了記憶觸發點,關於晏辰的點點滴滴慢慢湧入腦海。鍾瑩當然記得這個人,他是原身幼兒園,小學,初中同學,晏參謀長的小兒子,住在離後勤部隔兩條街的軍部大院裡,常來家屬院玩。他親哥哥叫晏宇,今年十七歲,一直在北城讀書。

    五年後,一九九三年,北城許家長孫奉子成婚,同年生了一個女兒,取名許思瑩。

    二零一六年,二十三歲的許思瑩嫁給了四十五歲的晏宇。

    二零二一年,許思瑩橫死,又在三十三年前的另一具皮囊裡……復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