退戈 作品

182. 千峰似劍 我生於陋巷,不過是個市井之輩。……

他說到這裡也是甚感辛酸地沉了沉肩膀,聲音低了下去。隨手往後一薅,不知從哪裡又抓出幾根長長的草絲。

“可這世上還是有些生靈,於悟道一行有緣無分,就算凝聚了妖力,有幾分靈性,也千年萬年地開不了靈智。”少年手指如飛,勾著草葉上下翻轉,不急不緩地道,“少元山這條龍脈便是如此。有些事情強求不來,只能等。好在它是座山,壽命夠長,真叫它等來了這萬中無一的機緣。為它開靈智的是天下蒼生多年來的生氣蘊養。而我則是他靈智初開時僥倖吸納了他部分妖力的一棵樹苗,從此與他相輔而成,互為唇齒。”

少年停下動作,幽怨地瞪著林別敘,徐徐道:“可惜的是我沒開靈智,這條龍脈更是命途多舛。一顆腦袋還十月懷胎呢,你們人、妖兩族先掐起來了。打得那叫一個血流成河,慘絕人寰,把龍脈都給嚇瘋了。搞得我光沒沾上,還得倒回來給它續命。我只是個棵樹啊,枯了我就死了!逃也逃不掉,太慘了。不像你,生來長腿,跑得影子都沒了。”

林別敘訕笑一聲。

少年低下頭,斗笠的影子投下來,蓋住了他臉上那抹淡淡的愁緒,他回憶著道:“我要是死了,龍脈也活不成。它本來就只養了半條命,現下還斷得跟蚯蚓一樣。兩境閉鎖之後,眾人對少元山唯恐避之不及,生氣的蘊養也就沒有了。我以為我們這對難兄難弟要慘死在天道的玩弄之下,豈料垂危之際,祿折衝為我點了靈。”

傾風茫然道:“什麼?”

少年用力點頭道:“不錯。我的神智跟記憶全部來自於那個半大點的祿折衝。我分了他一半妖軀,救他一命。他的神智也使我得以入道,一念頓悟。他是妖境都城的我,我是少元山下的他。想不到吧?我與他不是什麼善惡之念,也不是什麼一體兩魂,更不是什麼傀儡真身,我就是祿折衝。我與當年的他,其實一模一樣!”

傾風聽得一知半解,沒聽說過這個什麼點靈,也不知道它為何如此玄妙。跳開過程,果然只聽懂了一個結論。

只是傾風實在難以將面前這個襟懷坦蕩、風華正茂的少年,與那個陰沉狡詐、綿裡藏針的妖王聯繫到一起。更不必說“一模一樣”了。

林別敘則是若有所思地沒有吭聲。

傾風想不明白,對著他看了良久,遲疑道:“總還是不同的吧?你本性更善,所以幾百年過去,你還懷有當初的少年意氣,已然與他相異。”

少年笑著搖頭說:“你這不過是在自欺欺人,不相信人性善變啊。我只是一棵樹,能有什麼本性?真要說本性,也是我與龍脈氣機相連,將龍脈被腰斬的戾氣反傳給他才是。”

傾風死死皺著眉頭,指著他道:“你的意思是說,如果當初是你出了少元山,也可能會變成他?”

少年聳聳肩道:“或許吧。畢竟我們同本同源、分於一體,我是他的根,他也是我的根。只不過他大多時候比我厲害,我的妖力要用以維繫這座山的生機,平日爭搶不過他。”

傾風有點坐不住了,迫切地站起來活動兩圈,撓撓眉毛,索性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,只好奇地問:“祿折衝為什麼可以幫你開靈智,這……你不是說,強求不來嗎?”

少年甩著手裡的草絲,拖著尾音道:“這件事情嘛,確實是很講機緣巧合的……”

傾風聽他這腔調,就知道他後面要放什麼屁,沒好氣地接了一句:“說來話長。”

少年點頭:“確實話長。”

傾風給他聊得沒脾氣了,主動為他起了個頭:“祿折衝原先是什麼大妖血脈,這麼厲害?”

“大妖?”少年放聲笑道,“我生於陋巷,不過是個市井之輩。而白重景的父親則是位頗有名望的將軍,天生有大妖血脈,遠比我這樣資質平平的小妖要厲害多了。”

傾風聽他以祿折衝的口吻講述,還頗有點不習慣,險些轉換不過來。

少年提及舊人,破天荒地失神起來,懷念地道:“好多年沒見過白重景了。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。”

傾風看著他臉上難以作偽的感傷,才意識到他真的如自己話中所講,與當年的祿折衝是分於一體。連同感情也真切地繼承了下來。

少年笑了笑,仔細將蒲草尾端的最後一截收進縫隙裡,說:“我是個鄉間的泥腿子,父不詳母不詳的,同街的窮人都嫌我晦氣。只有白重景那樣腦子空空又心思純正的人才肯與我做朋友。”

他舉起手中的新草編,這回是隻展翅的鳥,他在空中上下搖了搖,生出一絲悲哀,喃喃地道:“我們當時可是真正的患難之交啊,我對他比他親兄弟還好。唉,要是連他也背叛了祿折衝,我真要替外面的那個我覺得可憐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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蜿蜒如黃河的無人古道上,一隻巨鳥斜掠著墜向地面。臨到落地時,才無力地煽了煽翅膀,減緩衝勢,化為人形半跪在地。

天上的雲仿似海中的白浪,一波平又一波息,擋不住從空隙中宣洩而下的熱意。

白重景肩上的傷在太陽炙烤下難以癒合。他沒時間清理,只扯下身上的幾條破布潦草包紮了傷口,繼續埋頭行進。

趕了一日一夜,飛飛走走,腳步越發虛浮。抵達村莊時,人已幾近脫水,嘴唇乾得發裂,眼前更是陣陣發花。

街頭的婦人見到他這幅慘狀,嚇得後退兩步,回過神來,放下挎著的竹籃,走過去扶了他一把,驚呼道:“哎喲,你這孩子,是生了病還是受了傷?看過大夫沒有?”

白重景搖搖頭,按住她的手往下推開,婉拒了她的好意,朝著村莊角落的一戶人家踉蹌走去。

婦人又追上來,找附近的住戶借了碗水,送到他面前,寬慰道:“先喝一口。小哥別擔心,你叔叔好著呢。我昨日還問起了他,說你怎麼許久不來探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