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西特 作品

第98章 第 98 章

 “轟隆——”

 一道慘白刺眼的光刃劈上觀景臺, 折線在昏黃的客廳一閃而過。

 憋了幾十個小時的雨終於下來了。

 黃豆大, 劈里啪啦亂敲。

 冬天又是大雨又是電閃雷鳴不算普遍現象,卻也不離奇。

 玄關處瀰漫著隔離在自然界之外的寂靜。陳霧拿下臉上的手,被用力箍住肩膀骨骼,他疼得顫了顫:“我去把觀景臺的玻璃牆升起來。”

 晏為熾卸了力道, 瞪著陳霧:“現在還要管玻璃牆?”

 陳霧弱弱地說:“桌椅淋了雨可以擦, 可是望遠鏡沒有收,會報廢的……”

 晏為熾低呵:“讓它報廢!”

 陳霧垂著腦袋:“那我把花……”

 攏在他肩頭的手掌在抖, 飽含了激烈噴湧的情感,他沒往下說了。

 “你剛回國, 倒時差很累, 我也累, 我今晚還想弄一弄你, 明天約會, 帶你去坐摩天輪,我們好好說。”晏為熾單手環抱陳霧的腰,緊繃的肩背靠上牆壁,他沉聲, “把頭抬起來,看著我。”

 陳霧輕吸了口氣, 慢慢抬起了頭。

 四目相視,晏為熾那雙微眯的眼深黑不見底:“什麼叫把我忘了, 陳霧。”

 “就是小時候, ”

 陳霧剛開了一個頭, 就被第二場雷電打斷了。

 緊接著, 三花跟黃狗也加入了進來。

 晏為熾把陳霧拉進了離玄關最近的次臥, 房門“嘭”地關上。

 聲響大的, 疑似發怒。

 “沒摔門,”晏為熾煩躁地解釋,“風帶的,慣性。”

 “我知道。”陳霧把鮮花放在沿牆而建的u形桌面上,他背對晏為熾面朝壁畫,緩聲說,“小時候的你,我全都不記得了。我在小廟的那段記憶裡,沒有你。”

 四周的氣流一點一點停滯,形成一塊冷硬的冰,映著晏為熾怔愣的眉眼。

 有一些沒被他注意過的零碎片段不受控地從某個角落鑽了出來,鑽進他的心臟,那一瞬間他的感知力暴漲到極致。

 “怪不得,”

 晏為熾的面上盡是恍然:“怪不得你會問我頭髮是在哪裡燙的。”

 “當初我心想你是沒話找話,你想和我親近,但是你沒誠意,用那種白痴智障的問題應付我。”

 說得自己都笑了聲,“實際上你連我是天生的金髮自然捲都不知道,也不清楚我怕陰間東西,你專心看你的鬼片,不知道我他媽在裝鎮定,餅乾盒都要捏爆。”

 “怪不得你從來不跟我說什麼‘你跟小時候不一樣了’,‘你還跟小時候一樣’,原來是你忘了,不說是怕自己露馬腳。”

 晏為熾盯著陳霧的後腦勺,低低的嗓音裡混著難言的笑意,“我讓你像小時候那樣叫我,你說我長大了,我說我不管,你必須叫我阿熾,你便答應了。”

 “其實是你忘了你曾經是怎麼叫我的,有了我的答案才能填上那處空白交卷。”

 陳霧依舊用後背對著晏為熾,沒有發出一絲聲響,也看不清他是什麼表情。

 “你跟我說我的母親真年輕,我奇怪你怎麼那麼說,又不是第一次見。你就換了套詞,你說,還是年輕。”

 “原來是你全忘了。”

 晏為熾摸西褲的口袋找煙,喉嚨裡燥得厲害,像有火在無聲無息地灼燒著他,每一次的呼吸都能牽動到他的肺腑,“你問我在家裡排第幾,我想我小時候應該跟你說過我家裡的事。”

 “你說沒有,我就信了。你說什麼我都信。”

 細數這些,當時他要麼是沒意識到異常,要麼就是自己隨意地找了理由自我說服。

 或許不止這些。

 晏為熾的目光往下移動,固定在陳霧垂放下來的左手上。

 兩根指尖的小云朵狀燙傷扎進他的眼底,他抬腳走近,掌心覆上那兩處燙傷:“怎麼忘的?還能整段忘掉一點不留?”

 陳霧輕聲:“就是那場大雪啊。”

 晏為熾的氣息驟然窒住,陳霧掀開不為人知的一角,那裡面是他無可奈何的脆弱。

 當年冰天雪地,他在倉庫外面捱了不知多少個日夜,昏昏沉沉的被季長河救下來,他渾然不覺自己已經在那之前,在不知情的時候掉了一些記憶。

 在陳霧的認知裡,小廟只有師傅,師兄,和他,沒有別的人。

 直到多年後,再遇師兄。

 .

 對於晏為熾剛才進家門的訴說,陳霧能夠輕鬆的讓那個話題翻篇,他有至少兩種以上的解釋,比如自己一直是在心裡惦念,只是沒說出來而已。

 但他沒有拿出任何一種解釋來撫|摸晏為熾的靈魂。

 他覺得這個機會可以用,就用了。

 或者早就在等一個攤牌的時機。也可能是沒多想,不糾結,順其自然。

 “那時候可能燒壞過腦子吧。”陳霧嘆了一口氣。

 晏為熾把陳霧扳過來,讓他跟自己面對面站著,雙手揉他的眼睛跟臉,發現哪都乾乾的,急重的心跳才稍稍恢復。

 “我在春桂遇到師兄,他跟我說他見了你,還說你在西德職高上學,一個人住在水庫。師兄提了一點我們以前在小廟的事,”陳霧垂著眼睛,聲音裡充滿了純粹的酸澀,“我才知道你是誰,小廟裡還有你。”

 “對不起。”他送上遲來的歉意。

 從愛人的角度,也從舊友的角度,幼年同伴的角度。

 這份愧歉早已在內心的陰影裡野蠻生長,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見不到日光,終於在這一刻破土而出。

 陳霧又說了一遍。

 “我不是要聽這個。”晏為熾掐他的下巴。

 陳霧忽然說:“我愛你。”

 晏為熾愣了下,面色一熱:“也不是要聽,”

 “是嗎,你不想聽啊,”陳霧打斷了他,輕輕地說,“噢,我知道了。”

 “不是,你知道什麼,你別給我轉移話題。”晏為熾的額角滲出冷汗,手上的力度不自覺加重。

 陳霧拿開下巴上的手,摸了摸被掐的地方:“你捏疼我了。”

 晏為熾條件反射地站直身子,長腿併攏垂手而立,一副等領導教育的姿態。

 ……

 操。

 現在到底誰在跟誰算舊賬,真服了。

 .

 氣氛已然回到平常的溫馨中。陳霧還在摸下巴。

 “我看看。”晏為熾檢查陳霧的下巴,是有紅紅的指印,他自責地皺眉,“擦點藥。”

 陳霧:“……”

 晏為熾二話不說就牽著陳霧出去拿藥箱,趴在門外的貓狗立馬叫喚個不停。

 晏為熾的面部抽了抽,一腳撥開一隻,伴隨著陳霧匆忙的安慰,“豆豆綿綿,你們別叫了,會吵到鄰居的。”

 貓狗的叫喚聲有所減弱,軟乎乎地對他搖尾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