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歌且行 作品

第29章 第 29 章

 陸書瑾每回收銀子眼角都會輕微地彎一下,洩出心中的歡喜雀躍。

 她拿著銀子轉身,剛走兩步蕭矜又叫住了她,“陸書瑾。”

 陸書瑾疑惑回頭,就見他輕輕揚眉,“旁的話沒有了?”

 錢都到手了還有什麼好說的?她不假思索地搖頭,“沒有了,蕭少爺早些休息吧。”

 蕭矜盯了她片刻,低低嗯了一聲,轉頭去了屏風另一邊。

 一夜無話,陸書瑾睡到第二日自然醒,跟門口隨從說了一聲便開始點了燈坐下來看書。天微微擦亮時,早膳被輕手輕腳端進來,蕭矜在此時也醒了。

 陸書瑾在這邊開窗,吃飯,看書。蕭矜在那頭穿衣,洗漱,束髮。

 待天色大亮,到了早課時間,兩人一同踏出門。蕭矜腿長步子大走在前頭,距離一旦拉開得遠了,他就站著停一會兒,等陸書瑾自己追上來,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地進了丁字堂。

 丁字堂裡嘰嘰喳喳,十分吵鬧,皆在說齊家豬場燒起來的事。

 但許是消息經過有人特意控制,眾人還不知道這把火是蕭矜放的,就連蕭矜陸書瑾等人前天晚上進了衙門一事都不知。

 據說大火燒到了白天才被徹底撲滅,六千頭成豬和剛買入的四千只豬崽滿打滿算有一萬隻,結果一隻不剩,有些是乾脆葬身火海被烤成了香噴噴的豬肉,有些是燒燬了豬圈逃竄了,齊家最後也才抓回十隻不到。

 齊家這下可謂是損失慘重,龐大的家業毀於一旦,瞬間成為全城人的飯後閒談。

 與陸書瑾猜想的不錯,豬肉開始漲價,短短兩日就翻了三倍的價錢,豬肉成為了短缺之物。

 這幾日都還算平靜,那夜的大火好像被輕鬆揭過,陸書瑾原本擔憂的事情沒有發生,喬百廉根本沒有提及此事,偶爾在學府碰見,也還是如往常一樣笑呵呵與她說話。

 蕭矜縱火一事,沒了後續,了無生息。

 幾日一過,又是休沐,陸書瑾與王婦約定了今日要去結租款,一下學就收拾了書本往外走,卻突然被蕭矜攔住。

 “走這麼急,等著去幹嘛?”蕭矜從後面拽住了她的書箱,迫使她停下腳步。

 “蕭少爺有事?”她目光一掃,看到蕭矜身邊還站著季朔廷蔣宿等人,就知道這人又要組織什麼活動了。

 果然,蕭矜將小書箱從她背上扒下來扔給隨從,抬手攔住她肩膀,說道:“走,帶你吃頓好的。”

 陸書瑾很是無奈,想著反正都要搬走了,那去吃一頓也無妨,正好吃完了跟蕭矜說一下她要搬離舍房的事。

 幾人坐了馬車出學府,前往雲城之中排得上名號的大酒樓。蕭矜也是這裡的常客,甫一進門掌櫃的就瞧見了,立馬點頭哈腰地親自迎接,笑說:“喲蕭少爺,您可算來一回了,還是甲字菜給您來一桌?”

 蕭矜點頭為應,抬步往樓上走,徑直去了四樓的包間之中,跟回自己家一樣熟練順暢。

 蔣宿跟陸書瑾坐了大半月的同桌,關係也近了不少,落座時他特地將蕭矜右手邊的位置讓給陸書瑾,自己挨著陸書瑾坐。

 蕭矜與季朔廷笑著說話,蔣宿就拉著陸書瑾問東問西,主要問他火燒豬場一事究竟是個什麼情況,是不是蕭矜放的火。

 陸書瑾自然不好回答,便將當時燒起來的情景詳細地形容給蔣宿聽,聽得蔣宿激動得直拍大腿,一個勁兒地說蕭哥厲害,怎麼那日不帶上他一起之類的話。

 直到菜上了之後蔣宿才消停,擺了滿滿一桌,煎炸炒煮涼拌各種都齊全,皆是酒樓的拿手招牌,賣相上乘。

 陸書瑾吃飯慢,但每一口都瓷實,用飯之後便不再說話,認真地開始吃著,在心中將她要搬出學府的說辭盤了又盤。

 不過這頓飯局吃到一半,雅間突然來了個人,像是不顧門口隨從的阻攔硬撞開門闖進來的,門撞在牆上的巨大聲音使桌上說笑頓時停住。

 陸書瑾還被這突然的聲音嚇了一大跳,夾著丸子的手一抖,丸子掉進碗裡砸出四濺的湯汁,燙到了她的手指。

 她用帕子擦去湯汁,抬頭望去,就見門邊站著個年歲二十出頭的男子,身著白色衣裳,正劇烈地喘著氣,目光緊緊盯著蕭矜。

 桌邊的人全部站了起來,對此人十分敵視。

 蕭矜擱下筷子,微微歪頭,“這不是齊家少爺嗎?也來吃飯?”

 來人正是齊銘。原本他至於蕭矜在爭春風樓的雅間上有衝突,但因前幾日蕭矜縱火燒豬之後,這樑子就變得你死我活了,他突然的闖入讓蔣宿等人極為戒備,方才還說說笑笑的少年們一瞬間極具攻擊,像是準備隨時動手。

 誰知齊銘盯著蕭矜看了半晌之後,忽而雙膝一彎跪了下去,再不復先前與蕭矜爭搶雅間的大少爺姿態,他將脊背彎下來,額頭貼在地上重重磕了個頭,揚聲道:“求蕭少爺給條生路!”

 雅間的門又被關上,幾個少年瞬間放鬆下來,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嘲笑齊銘。

 蕭矜站起身,抱起雙臂繞過桌子往前走,來到跪伏下去的齊銘面前,笑著道:“我豈有這麼大的面子,還能威脅到齊大少爺的性命。”

 “蕭少爺,蕭少爺,先前是我有眼不識,膽大妄為與你作對,我現在真的已經知道錯了,您就大人有大量,饒了我們齊家吧!”齊銘彷彿是真的走投無路,也不知道來之前做了多少心理建設和準備,此時完全將面子臉皮尊嚴放下,跪著往前行了幾步,想去抱蕭矜的雙腿。

 蕭矜毫不留情地抬腿踹在他胸膛,力道約莫是沒有收斂的,將齊銘整個人踹得翻了過去,額頭撞在桌邊,發出“咚”地一聲巨響,撞得桌上的菜都猛然晃動一下。

 陸書瑾碗裡的湯撒了出來,她趕忙站起身往後退了兩步,也擱下了筷子。

 齊銘摔到在地又極快地爬起來,雙手合十用卑微的姿態乞求,“你怎麼打我都行,只要你能饒了……”

 他話還沒說完,蕭矜就拽住他的衣領一拳砸在了他臉上,戾氣又重新盤旋進他的眼眸之中,桌子被他動作間整個抽翻,上面吃了大半的碗碟菜餚摔得稀碎,發出持續很久的碎裂聲音。

 陸書瑾恍然又看到了幾日前的噩夢,蕭矜滿身暴虐與兇殘,一腳腳重重踹在齊銘的身上,在他白衣上留下極為明顯的腳印。齊銘的額頭出了血,糊了半臉,捱了拳頭的臉頰眼眶以極快的速度紅腫青紫,不過片刻工夫,完全沒了人樣。

 她心生懼意,下意識往後退。

 蕭矜沒打多久,狠狠出了口氣似的停下,手背上沾滿了血,他卻沒有就此罷休,而是對蔣宿擺手,“揍他。”

 蔣宿方義等幾個少年一擁而上,將齊銘圍在中央,一時間拳頭腳印全落在他的身上。齊銘一開始還咬著牙不出聲,很快就撐不住了,開始慘叫求饒,哀哀哭喊,“別打了,求求你們別打了!”

 “知道疼了?”蕭矜冷眼看著,笑了一下,惡劣極了,“少說也得敲斷你兩根肋骨。”

 陸書瑾看著面前這殘暴的場景,指尖不住地顫抖,耳邊充斥著齊銘的慘叫哭嚎,混著少年們的辱罵無比刺耳。

 “別打了……”她將心裡的話說了出來。

 沒人聽見,施暴仍在繼續。

 “別打了!”陸書瑾像是再也忍受不了,大喊一聲,“別再打了!他要被打死了啊!”

 幾人同時停了手,包間的雜音瞬間消減,只餘下齊銘抱著頭嗚嗚地哭。

 陸書瑾握緊了拳頭,極力剋制著心中的恐懼,抬眼去看蕭矜。

 蕭矜果然也在偏頭看著她,只是那雙眼睛不似平常那般帶著笑或是帶著善意,他此時的目光是佈滿寒霜的,冰冷刺骨。

 “你們再打下去,他會死的。”陸書瑾一說話,才察覺自己聲音在顫抖。

 “所以呢?”蕭矜冷聲反問。

 “人命在你眼裡,一文不值嗎?”陸書瑾的話完全沒有經過思考,是脫口而出的。

 蕭矜就這樣看著她,其他幾人也在看她,季朔廷說了聲,“算了吧。”

 “陸書瑾。”蕭矜喊她,“你來雲城也有快兩個月,應當聽說過我蕭矜的傳聞吧?說出來我聽聽。”

 陸書瑾抿著唇,沒有應聲。

 “說話。”蕭矜的在語氣上給了她壓力。

 “不學無術,橫行霸道。”

 “還有。”

 “仗勢欺人,草菅人命。”陸書瑾的聲音低下去。

 “對,你看清楚了,”蕭矜輕輕哼笑一聲,眼底卻沒有半點笑意,冷得駭人,“我就是那樣的人。”

 他又說,“你也是這樣認為的,不是嗎?”

 陸書瑾下意識反駁,“不是……”

 “若非如此,你也不會這般著急要搬出學府,著急遠離我。”蕭矜的面上滿是嘲笑:“就算我讓蕭府廚子日日給你做新膳食,將你舍房的東西和筆墨紙硯全部換成上等,去何處都帶著你,你依舊與我如此生疏,拒絕靠近。”

 陸書瑾臉色發白,心裡完全慌亂了,緊張地看著蕭矜冷峻的臉,一時間說不出來半個字。

 “你說對了,人命在我這種人眼裡,根本就一文不值。”蕭矜踩住了齊銘的手臂,重重碾了一下,齊銘發出慘叫,他最後轉頭對陸書瑾說了一句,“你也不必搬走,海舟學府的破舍房,爺不住了。”

 他說完,便甩開門,大步離去。

 “蕭哥!”蔣宿滿臉焦急,看了看陸書瑾,語速極快道:“蕭哥正氣頭上呢,兄弟你別在意,蕭哥消了氣就好了,你方才別攔著呀……”

 說完他也跑出去追蕭矜。

 幾人瞬間走空,季朔廷是最後一個,路過陸書瑾的時候他停了一下,說道:“你須得自己回去了,趁著天沒黑,路上當心點。”

 雅間徹底安靜下來,陸書瑾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,臉色蒼白。

 蔣宿和季朔廷後面說的話她都沒聽清楚,腦中反覆橫出蕭矜最後看她的那一眼,最後一句話。

 蕭矜要搬出學府,就意味著她就不用再去外頭租賃房屋了,也意味著蕭矜要帶著他那個全是達官子弟的富貴圈遠離她了。

 如此也好,蕭矜本就與她不是一類人。他出生不凡眾星捧月,自小到大身邊圍滿了人,從不缺朋友玩伴,不缺各種類型的喜歡和偏愛,但陸書瑾卻並不是。

 她無父無母寄宿在冷漠刻薄的姨母家,自小便是孤單長大,只有身邊那個丫鬟算得上朋友,亦沒有感受過除了祖母之外的任何疼愛,而那些疼愛也停步四歲之前,經過歲月的洗刷和她反覆的懷念品味而變得模糊不堪。

 陸書瑾面對著無窮無盡的冷眼和苛待,早已不對任何人抱有期待,學會了如此保護自己。

 只要一直保持著陌生的距離,蕭矜的靠近,不過是讓她多一份閒暇時間的消遣,而蕭矜的離開對她也無礙。

 反正她總是孤身一人。

 陸書瑾這般想著,劇烈的情緒就平靜了許多,手也不再抖得那麼厲害了,她忽而覺得腿軟,拉了個就近的椅子想坐下來歇一歇。

 誰知她將眸低下去的時候,倏爾一滴淚從眼角滑落,來不及阻擋。

 陸書瑾匆忙用手背擦去,彷彿只要動作夠快,這滴淚就不存在似的。

 但是後面落得多了,她擦不盡了,於是放棄,喃喃自語:“我沒有那樣認為啊。” .w.com 請牢記:,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