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歌且行 作品

103. 第 103 章 此去山高路遠,來日方……

 蕭矜體貼他,喚了小香玉進來,葉洵卻阻止了,“算了,我知道她是季家的暗線,我現在已經不需要做戲了,不必叫她來作陪。”

 蕭矜便沒再喊,親自倒了酒給葉洵,又問:“你能喝酒嗎?”

 “有何不能喝?”葉洵奇怪問道。

 “你身上有傷。”蕭矜說道。

 他大驚,“你如何知道?難不成你早就知道我在什麼地方了?”

 “啊?”蕭矜淺淺喝了一口,茫然道:“我猜的啊。”

 葉洵:“……”

 坐了沒多久,季朔廷到了,他推門而入,瞧了幾眼葉洵,沉默地走進來坐下。

 三人七八歲便相識,也算是自小一起長大的了,曾經在這張桌子上,什麼虛偽的話,什麼虛假的情意都有過,如今塵埃落定,千篇翻過,再坐一起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。

 還是蕭矜會來事,舉著酒杯對葉洵道:“我必須敬你一杯。”

 “你將父親以及所有兄弟姐妹親手送進牢獄之中,接下來的罪詔不是流放充軍,便是滿門抄斬,等於說你親手殺了葉家人,單是照著這一份心狠手辣,我就必須敬你。”蕭矜說著,端起酒喝了。

 葉洵的臉色蒼白,唇色也淡,他面色怔然,也拿起酒一口喝盡,辛辣的液體入喉,嗆得他猛烈咳嗽起來。

 牽動身上的傷口,劇烈疼痛,他擰起眉。

 季朔廷看了蕭矜一眼,沒說話。

 葉洵如今已全然沒有了偽裝,神色落寞,眉眼盡是沉鬱。

 葉氏上下百來人口,都是與他血濃於水的親人,皆被他一手送了進去。

 葉洵不悔,也不懼,但心中到底是難能無愧,雙手沾滿了親人的血,又如何再能安然活於世間?

 他在房中埋了那麼多炸藥,一是要為葉芹做假身份,讓“葉芹”這個人死在蕭矜等人面前,從此只有許芹,沒有葉家嫡女。

 二是為害了葉氏那麼多無辜之人而贖罪。

 葉洵久久不言,蕭矜給自己的杯子又倒滿,再舉杯,衝葉洵道:“我還得敬你一杯。”

 “你臥薪嚐膽那麼多年,為了扳倒葉氏不惜被戳著脊樑骨,忍受著唾罵日復一日,為了大敗賈崔等人,又假裝諂媚,騙得萬餘士兵走進楓葉路,又從父親手中搶奪虎符送給我,你救的不止是雲城的百姓,更是為戰勝六皇子出了一份大力,救了大晏千千萬萬的子民,為此,我代他們敬你一杯。”

 蕭矜喝盡杯中酒,指著他面前的杯子說道:“喝。”

 葉洵的手指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顫抖,去拿酒杯時險些晃出些許,蕭矜用手扶了一下。

 他的目光溫暖而堅定,望著葉洵一眨不眨,那不是算計,也不是嘲笑,他十分認真。

 葉洵喝了這杯酒,滿口的苦澀,竟化作了淚從眼中湧出。

 他笑了一下,似乎覺得自己落淚這件事很可笑,但很快他又無法維持笑容,心中的委屈和痛苦鋪天蓋地,壓垮了所有情緒,他低低嗚咽起來。

 太久了。

 葉洵等這一刻真的等了太久。

 他實在是太想太想像蕭矜和季朔廷一樣,將為國為民堂堂正正宣之於口,擺在心間。

 讓百姓們提起葉氏時,也能讚不絕口,道一句忠臣良官。

 只是葉家已經被釘上了反賊奸臣的釘子,世世代代拔不出來,葉氏之後便是罪臣之後,無法洗脫。

 他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,可能很久,也可能就哽咽了幾聲。

 他覺得是後者,畢竟他都不知道多少年沒落淚了,但是回過神來之後卻是滿臉的溼潤。

 蕭矜遞上一方錦帕,說道:“你的戶籍我早就命人做好,從今往後你便姓許,再無葉洵。”

 葉洵惶惶接過錦帕,十分茫然。

 “葉洵。”季朔廷開口了,他的聲音平緩而柔和,慢慢道:“你得活著呀,你死了,葉芹怎麼辦?”

 提到葉芹,葉洵眸光晃動,添上一絲光彩。

 “當初葉家在雲城作惡,我和蕭矜早就能察覺你們的動向,得知你們的計劃,但仍有很多事做不到,很多人救不了,眼睜睜看著那些無辜百姓被你父親害死。還有前段時日賈崔入城,就算是我極力防範,給賈崔施加壓力,他還是殺了不少無辜百姓,還掛在城門上示眾。”

 “你我都是凡人,不能做到的事情太多了,不能救的人也數不勝數,善惡黑白,誰能分辨得清楚?葉家那麼多人的性命,這筆賬怎會由你來背?若非你父親執意作惡,夥同亂.黨殘害百姓,謀害良臣,滿身冤魂血債,又怎會害得整個葉氏都扣上了罪臣之名?”

 季朔廷一字一句,說道:“這不怪你,皆是你父親造的孽,犯的罪。”

 這不怪你。

 葉洵聽到這句話,心裡一空,那些壓得他喘不過氣的重擔好像被人給挑走了,於是他的肩膀輕鬆了,脊背挺直了,整個人都變得舒坦了。

 他得到了理解,並且被原諒。

 他能……繼續活著了。

 葉洵的淚落了一滴又一滴,沒再說話,只有哭聲,彷彿將這些年的心酸委屈哭盡,將心裡的重擔一一卸下。

 酒喝完了,人喝醉了,葉洵躺在這塊淨土,躺在蕭矜和季朔廷身邊,安安穩穩地睡了半天一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