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一章 執劍問山鬼
是秋水。
這個留在人間的時間已然不多的女子,靜靜地看著高臺邊緣那個執傘而立的黑衣神女。
高臺之上自然有暮色,也有夜色。
“京都可以給你,你若是不喜歡,可以留在這片巫山裡,也可以去人間別處,找一個喜歡的地方,建立你的神國。”
秋水平靜地說道。
“但是你想要人間,這是不可能的事情。”
瑤姬轉回了身來。
高臺之上的夜色與暮色終於交匯。
瑤姬靜靜地看著樹下的那個白髮橘衣的女子,而後目光落在了她的眼眸之中,卻也是驚歎了一聲。
“好一泓秋水。”
秋水淡淡地說道:“神女謬讚。”
瑤姬執著傘向著秋水緩緩走去,暮色晚風捲著高臺落葉,紛飛在黑裙之側。
“其實我並不喜歡人間。”瑤姬緩緩走著,輕聲說道。“這場復甦,也不是我所願的事情。”
瑤姬一路而去,在話音落盡之前停在了秋水身前,二人靜靜地站在那棵古樹之下瀉漏的天光暮色裡。
“你見過神國崩隕嗎?”瑤姬看著面前這個女子,緩緩問道。
秋水微蹙著眉頭,看著面前之人,淡淡地說道:“沒有。”
瑤姬輕聲笑了笑,說道:“我見過。”
這個黑色長裙的鬼神轉頭看向人間那處籠罩在風雪之中的幽黃山脈。
“在冥河之下,我們也把那裡叫做人間。”
“在那個人間裡,帶著一切歸去的往生之河自上而下地衝卷而來,千萬年的歲月裡,無人可以避免,哪怕是浩大的、撐起了一個時代的神國之中,萬神同樣頹然死於神國衰亡的餘暉。”
瑤姬轉回頭來,神色哀傷地看著秋水。
“但比歲月偉力更不可摧折的,是囚禁一切的牢籠——我們把它叫做人間,也把它叫做牢籠。”
秋水靜靜地站在暮色裡,聽著面前的那個自冥河歸來之人,訴說著一個世人從未聽聞的故事。
“我知道你們想的是什麼。”瑤姬站在傘下,伸出了一隻手,憐惜地替秋水捋著耳畔一縷白髮,輕聲說著。“但是我親愛的子民。”
“這是,不可掙脫的東西。”
秋水生於高崖,也新生於秋水之河。
也許確實可以被瑤姬稱為子民。
瑤姬鬆開手去,平靜地站在秋水面前,看著那柄被倒執身後的長劍,無比平靜無比淡然地說道:“所以我不會要一個頹然無用的神國,為自己做神明,垂憐世人,讓人間迴歸諸神的庇佑之下,是唯一的選擇——也是我的選擇。”
這個黑裙女子轉回身去,撐著傘平靜地向著高臺之下而去。
“現在你可以拔劍了。”
......
草為螢很是惆悵地蹲在鎮口,和那條只會睡大覺的老狗愁眉苦臉地自言自語著。
“雖然有時候放任人間多一些選擇,可以看到更多的可能性。”
草為螢喝著酒無比嘆惋地說著。
“但是卻也容易陷入兩難的抉擇之中,你說對不對鎮長大人。”
老狗只是懨懨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草為螢,而後又垂下頭去,無精打采地趴在前爪上。
“你喝不喝酒,我一個人喝太無聊了。”
草為螢把手裡的酒葫蘆遞給了身前的老狗。
可惜老狗理都沒有理會他,只是換了一個方向繼續趴著。
草為螢惆悵地勸了許久的酒,然而什麼效果也沒有,於是嘆息著站了起來。
“棄我去者,昨日之日不可留。亂我心者,今日之日多煩憂。頭疼啊頭疼,不如坐船去。”
草為螢踩著天上鎮的細雪,穿過了花海,走到了那株桃樹下,抬頭看著人間春雪的天穹,長久地沉默著,而後仰頭喝了半葫蘆酒,承載了滿肩風雪,踏上了小舟隨流而去。
正所謂人生在世不稱意,明朝散發弄扁舟。
自然只是送雪而已。
那處人間山頂的雪色,依舊還沒有完成。
......
青天道,山謠居。
那個白風雨時代的青天道老師叔安靜地站在細雪湖中的小橋上。
只是今日與那日不同的事,今日這裡便只有他一人。
一湖細雪,白頭獨立。
“崖主應當在見山鬼。”
老師叔輕聲說道。
湖畔竹雪之屋中,傳來了白玉謠有些虛弱的聲音。
“無事。”
雖然說著無事,然而小屋之中卻是傳來了一陣輕咳聲。
老師叔沉默了少許,說道:“觀主方才窺探人間命運了?”
屋中的聲音輕飄飄地傳來出來:“是的。”
“觀主看見了什麼?”
老師叔低聲問道。
竹屋了長久地沉默著。
於是立於細雪之中的青天道老師叔一頭白髮愈發的寥落。
縱使身為人間老前輩的存在,這個青天道老道人心裡依舊閃過了無數的惶恐。
“我的乾坤卦術不如師兄。”白玉謠的聲音終於緩緩響了起來,“所以看見的不多。”
老道人沉默著。
“只看見了嶺南,有個少年正在向著南衣城而去。”
老道人鬆了一口氣。
嶺南有個怎樣的少年要去往哪裡,自然並不重要的事情。
重要的是,人間無事,才會有一個少年走在前往南衣城的路上。
崖上的人去見大澤之中的人,這自然是一個世人無從得知的消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