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雨半浮生 作品

第一百九十一章 風雪不可見

只是這一處山巔大殿雖然更高,只是大概方向不對,視野反倒沒有山腰的亭子那麼好,別說鹿鳴了,暮色裡連遠山雪的景象都看不見。

看了許久,顧文之收回了目光,輕聲說道:“三十萬青甲入鹿鳴,現而今,倘若沒有意外的話,大概整個鹿鳴已經落入了青甲之手。”

天下尋常兵甲,自然很難是那樣一些青甲的對手。

顧文之哪怕並未前去鹿鳴,也能夠猜到這樣一個故事的後續。

風雪鹿鳴向來貧瘠,這大概也是當年佛門能夠以西方極樂之言,獨自興盛於那樣一個國度的原因,這是劍宗與道門都很難做到的事。

畢竟這二者所秉持的理念,對於那樣一個風雪之地的世人而言,是毫無意義的。

能夠有閒心看著秋枯春榮,大約才能有著許多關於生命的思考。

所以鹿鳴人會虔誠祈福,會叩首前行。

從某種意義而言。

黃粱人倘若遠去鹿鳴,看著那樣一些畫面,總能夠想起一些在漫長的歲月之前,他們禮神之時的模樣。

......

白道人一面喝著碗裡的藥,一面很是平靜地說道:“除非阿彌寺真的還在,不然鹿鳴總會失守的。這是必然之事。”

顧文之沉默了少許,緩緩說道:“一旦鹿鳴失守,槐安西部的壓力,便會落在山河觀頭上。”

一旁的老道人坐在暮色裡,抬頭看著天際暮雲橫流,輕聲笑著說道:“你難道不應該想著,這是山河觀洗清汙穢的,此生僅有的機會嗎?”

顧文之嘆息了一聲,看著自家師父認真地說道:“但相比於洗清汙穢,我更希望不要在這片大地上看見血與火。”

老道人倒是頗為豪氣地將碗裡的藥一飲而盡,只是氣雖豪邁,顧文之還是看見了道人因為藥湯幹苦而不停地抽動的眉角。

“事已至此,說著希望,說著不想,其實才是最無用之事。”

老道人將藥碗遞給了顧文之,咳嗽了兩聲,在山巔大殿的石階上站了起來,看著暮色,緩緩說著。

“你師兄他們既然將人間的故事推到了這裡,我們也只能接下去。洪流要來,只憑意願,是攔不住的。”

顧文之默默地坐在那裡,看著碗中那些正沿著碗壁匯流下去的殘餘的湯藥。

裡面不知何時爬了一隻螞蟻進來,可能是老道人站起來的時候,從道袍之上抖落的。

哪怕顧文之同樣是人間大道之修,只是有時候聽著人間那些故事的風聲,或許也會覺得自己有如這樣一直被碗壁湯藥逼得無處可去的螞蟻。

一直過了許久,顧文之才抬起頭來,輕聲說道:“我以為山河觀偏安一隅,總可以安寧一些。”

老道人輕聲笑了笑,說道:“確實偏安一隅,遠在槐安西面,再往西,便是雪國之地。但人間風雨,很多都是從這裡吹出去的,以你師兄他們的性子,又如何會放過這樣一座道觀,且不說你師兄,便是觀主......”

顧文之皺了皺眉,看著自家師父,沉聲說道:“觀主如何?”

老道人很是唏噓地說道:“從觀主離開山河觀的那一日起,他便不會回來了,也不會管這座觀裡的事了。山河觀的存亡,是李山河的事,而與他樂朝天無關。”

顧文之被老道人這句話裡的意味震驚了許久。

不止是話語裡透露的,關於那樣一個道門大修,白風雨的弟子的真名的事,同樣是那樣一個道人的選擇。

“我不是很能明白。”

顧文之沉默了很久,而後輕聲說道。

老道人靜靜地站在那裡,輕聲說道:“最開始我也不能明白,但是當我聽見李石的那些故事,當我坐在這裡想了很久,卻也是直到後來才遲緩地明白了這個道理。從來都不是觀主不在,我便可以是觀主,觀主不在了,那便是不在了,山河觀沒有存在的必要了,這是你師叔對於當年白風雨之事不能釋懷,從來建立的一個用來對人間之事進行干預的臨時的管制之地。”

老道人很是唏噓地說道:“換而言之,月圓水滿,人間才需要山河觀。他就像一個守著糖果一樣守著這片人間的憤怒的少年,誰要不自量力的抬頭看天,他就要打死誰。”

老道人說著,不知道想到了什麼,很是諷刺地笑著。

“觀宗本應該是觀中保守派的,只是身為觀宗大弟子的李石,在見過了某個同樣出自青天道的道人之後,反倒覺得你師叔的這樣的激進的行為,過於保守了。於是不管抬不抬頭看不看天,只要你比人間高一尺,他便斬掉你一尺。”

顧文之默然地坐在那裡。

“這樣一個地方,在一開始的時候,走的路便是偏激的。也許是對的,但永遠是偏激的。”

老道人輕聲說著,卻是看向了人間北方。

“所以我們要感謝陛下。”

顧文之皺眉說道:“什麼意思?”

老道人平靜地說道:“鹿鳴的故事,何嘗不是陛下給山河觀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?”

顧文之終於明白了什麼,驀然回頭看向人間西面。

風雪不可見,只有暮色輝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