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誕的表哥 作品

第32章 籌碼

 長壽坊位於西市以南,屬長安縣管轄。

 薛白從東邊的坊門入坊,向西過了坊中的十字長街,往南看去,便能看到長安縣衙。

 他卻隨著薛庚伯往北拐去,轉入巷曲,進入北里的一片民宅所在。

 薛光宅就在巷口的第一家,遠看是個大宅,走近了便看到原本的大宅已被分隔為幾個宅院,剩下的部分不到杜有鄰宅的一半大,勉強算是個三進院。

 屋口處的拱券、飛簷處的裝飾、石刻照壁,皆表明此處曾是殷實的官宦人家。xしewen.com

 進了門,其中擺設風格與柳勣宅有些相似之處,講究的是“刪繁就簡”。

 庭院長著雜草,看痕跡原本該是擺著裝飾,比如大水缸;大堂空曠,看格局中間本該有個屏風;多寶擱子倒還擺在角落裡,上面零零散散放著書,卻沒有能裝訂成冊的典籍……可能全都賣掉了。

 “六郎稍待。”

 薛庚伯領著薛白進堂,匆匆趕向後院。

 杜五郎見他走路不穩的樣子,連忙喊道:“慢點,慢點。”

 儀門“吱呀”開了,一名形容枯槁的四旬婦人帶著幾個大大小小的孩子趕出來,急切問道:“六郎?是六郎否?”

 薛白在來的路上已聽薛庚伯說過,知道這是家中主母柳氏。

 據說是他的生母。

 她臉色臘黃、神態憔悴,舉止間依稀還能看出些年輕時的優雅與美態,穿著泛舊的窄袖襦襖與長裙,看著頗落魄。

 彼此對視了一眼,薛白客氣地行了個叉手禮,臉上帶著得體的笑容,道:“我是走失之人,沒了記憶,是否薛家六郎目前還不清楚。”

 “不是六郎?”

 柳湘君本是深深注視著薛白,眼神裡帶著殷切的期待,聞言迅速黯淡下來。

 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,轉身向身後的幾個孩子道:“去躺著,莫輕易餓了。”

 孩子們也不好奇,有氣無力地應了,拖著腳步回了後院。

 “怎能不是呢?”薛庚伯見冷了場,上前賠笑道:“就是六郎。”

 翻來覆去只有這句話,也不見更多證據。

 薛白看向柳湘君,問道:“你的孩子丟了嗎?”

 不像是來尋親,倒更像是官府來查訪。

 柳湘君的激動情緒因此消了不少,有些失望,答道:“快十年了,開元二十四年夏,先舅升了司禮主簿,郎君攜妾身往長安,經過渭南,遭大雨,歇了兩日才起行,不曾想車馬陷入泥坑,眾人只顧推車,卻沒留意到六郎丟了……妾身還以為是被渭河水捲走了。”

 “渭河水捲走了?”薛白問道:“不是人販掠走了?”

 “人販掠走的。”薛庚伯忙道:“那日官道上商販許多,皆是被大雨阻了行程的商旅,定是有人見六郎粉雕玉琢,起了歹心。當時大娘子不信人心這般險惡,誤以為讓渭河捲走了。”

 “是這般。”柳湘君抹著淚,連連點頭。

 薛白又問道:“六郎也名叫薛白嗎?”

 柳湘君搖頭,應道:“當年還只有乳名‘病已’。”

 病已便是病癒的意思,多被用來作體弱孩子的小名。只是她這般實誠,倒讓薛白微微訝異。

 薛庚伯道:“大娘子,六郎如今有名字了,單名‘白’字,多風雅。”

 “風雅?”皎奴冷哼。

 杜五郎忙出面化解尷尬,問道:“那這十年間,薛白是在何處呢?”

 “這……”

 田神玉耳朵一動,轉頭向院門看去。

 過了一會,有馬蹄聲響起,只見一名中年男子牽著瘦馬進了院,想必就是薛靈。

 薛靈五旬左右年歲,身形高大,打扮卻很文氣,雙目無神,眼袋浮腫,給人一種酒色過度之後的空虛茫然之感。

 “阿郎。”

 薛靈抬手搖了搖,止住上前想要說話的薛庚伯、柳湘君,指了指自己的瘦馬。

 薛庚伯連忙去牽馬,且驚喜地發現馬褡子裡有胡餅與一袋子粟米。

 “大娘子,阿郎帶吃食回來了!”

 柳湘君面露喜色,道:“郎君終於討回債了?”

 薛靈微微笑了笑,顯得略有些得意,卻不答,腳步虛浮地走向薛白,雙手搭在薛白肩上。

 一股酒氣撲鼻而來。

 “我的六郎回來了。”薛靈道,“回來了就好。”

 薛白正要開口。

 “噓。”薛靈笑著搖了搖頭,鬆了手,拍了拍腰間的酒囊,道:“六郎且聽為父說,我們到堂上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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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幾個酒碗被擺上案上。

 薛靈樂呵呵地倒了兩碗酒,偏是薛白、杜五郎、皎奴都擺手不喝,讓人掃興。

 好在田神玉很樂意陪著喝幾碗,薛靈這才有了興致。

 “好壯士!”

 舉碗與田神玉碰了一杯,薛靈高聲道:“你是河北豪傑,我曾在范陽長大,你我是半個老鄉。”

 一句話,田神玉頓時覺得薛小郎君這個阿爺很好,連忙應道:“謝郎君賜酒。”

 皎奴遂抱著雙臂冷哼了一聲。

 薛靈打量了這美婢一眼,目光落在她腰間的玉佩上,無意識地浮出笑意,這才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。

 “我出身河東薛氏南祖房,乃北魏河東王之後。”

 “我祖父諱禮,字仁貴,以字號行於世,曾北破契丹、東征高麗,三箭擊潰九姓鐵勒十萬大軍,官至冊贈左驍衛大將軍、幽州都督,封平陽郡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