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誕的表哥 作品

第286章 冬至

“中丞。”毛若虛起身,執禮道:“下官正有重要案子要交給薛監察。”

他既是針鋒相對,一點也不害怕楊國忠。

御史臺這些年一直在王鉷的掌控下,實際上則是在為李林甫排除異己,真論起來,在毛若虛眼裡,王鉷、楊國忠才是右相一系的叛徒。

“你我都有案子要辦。”楊國忠道,“那是你官大,還是我官大。”

“薛監察由下官直屬,中丞繞過下官交代他差事,只怕不妥。”

“你彈劾我啊。”

楊國忠冷哼一聲,提了提腰間的玉帶,招呼薛白就走,他才不會留下與毛若虛爭吵,不論吵的結果如何,吃虧的都是他。

出了都廳,他往地上啐了一口,道:“啖狗腸的老貨。”

薛白問道:“你掌控不了御史臺?”

“我升官太快了。”楊國忠道,“上任御史臺的時間還短,三院主官暫時都還不是我的人。”

他並不以此為恥,反而擺出十分仗義的態度,攬過薛白的肩,道:“但你放心,只要我在,就沒人能將你支出長安。”

“走了。”

“去哪?”

“找我老師。”

楊國忠兼任御史中丞的時間說長不長,但其實已經不算短了,沒能樹立起威望,歸根到底還是其人能力不行,除了徵納,別無所長。

威望如何來的?

長遠而言,終究還是看實績。

顏真卿任監察御史僅一年,出使河西、隴右,平反了大量的冤獄。當時五原有旱情,官員怠於政務,待顏真卿釐清縣中積案,天降大雨,五原百姓稱為“御史雨”,世間自然沒有這麼神的事,無非是百姓感念他,願意給他美名。

他到了朔方縣,發現縣令鄭延祚兄弟三人在母親死後互相推諉,不肯辦喪,將靈柩放在僧舍二十九年。遂向朝廷彈劾,斷了鄭家兄弟的仕途。此案說來沒什麼,但為保前途而不肯守孝、偷偷隱瞞父母喪事的官員在大唐非常多,比如,達奚撫隱瞞母喪的案子,最後也是被達奚撫以供奉舍利的理由矇混過去,顏真卿能辦成案子,其實已讓天下聳動。

一個官員有多少能力,旁人看著,心裡都有數,很多時候不說而已。顏真卿回到長安,御史臺自然有志同道合的官員向他靠攏。

真要做事,薛白找老師,其實比找楊國忠這個御史中丞要有用的多。

從察院出來,轉到殿院都廳,只見幾個身穿綠袍的官員正在說著話往外走,被簇擁在當中的正是顏真卿。

“老師。”薛白上前喚道。

“莫叫老師了。”顏真卿擺手道:“在御史臺任事,你我只以同僚相處。”

他身邊另一名御史卻是打趣道:“莫喚老師,當呼‘丈人’。”

薛白被這般一說,有些不知所言。

顏真卿反而坦蕩得多,道:“議公事,莫說家事。”

說罷,他招手讓薛白也隨他們一道,喃喃道:“過了年,也該給你起個字了。”

“謝老師。”

薛白見老師與這些殿中侍御史們有事要商議,也不急著說自己的事,跟在他們後面。

一行人出了御史臺,卻是往西面的推事院找了個議事廳坐下。

“此處不怕羅希奭遣人來偷聽了,顏御史可說了?”

“好。”

顏真卿略略沉吟,開口道:“我方從隴右歸來,留意到金吾將軍李延業,私下宴請吐蕃人,且為了避京兆府與各坊盤查,他以宮中鹵簿儀節接送對方。”

“顏御史可有證據?”

“尚未有,然我確定此事屬實。”

“李延業為天子近侍,為聖人所信重,與右相關係匪淺,此事我等務必想清楚。”

“等不得。”顏真卿道,“李延業任金吾將軍,管京師宿衛,此事不可輕忽,萬一遲而生變。”

薛白目光看去,見這幾人有的猶豫、有的堅決,他遂先開口道:“我隨老師彈劾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我等一併彈劾李延業又有何懼?!”

他們做事爽快,議定之後大家便署了名,各自回去寫奏摺。

待眾人退去,顏真卿捻鬚思考著這樁案子,眼神微有些憂慮,又迅速平靜下去。

他轉頭看向薛白,道:“上任

“倒不是難事,但確是有事想請老師幫忙。”

薛白從袖子裡拿出一份名單,道:“這是哥奴想要舉薦補王鉷、王焊等人闕職的名單。想必其中有些人可以彈劾。”

顏真卿接過看著,道:“不僅有,還很多。比如他們想舉薦為水陸轉運使的宋渾。”

薛白道:“宋渾是名相之子。”

這說的是宰相宋璟,宋渾正是宋璟

“不錯。”顏真卿微微皺眉,道:“我與宋家是世交,宋家唯獨這宋渾不肖,飲酒嬉鬧,嗜好娼妓,他與哥奴關係親近,被哥奴舉薦為平原太守,結果宋渾於任上貪婪成性,多徵收百姓一年的人丁稅。數月前才被告發過一次。”

薛白道:“我這裡有一封信件,或可作為證據?”

“何處得來?”

“另一個不肖子給的。”

“正好可打哥奴一個措手不及。”

師徒二人對視一眼,迅速有了默契。

彈劾雖然不是太厲害的手段,但只要彈劾得又準又狠,自能讓李林甫疲於應對,對右相府的聲望也是一個巨大的打擊。

~~

十一月初十,冬至。

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去年更冷了些,但聖人也不得不到長安城南郊的圜丘祭天,這是唐高祖立下的定製。

祭天之後則是賜宴群臣,這是往日李隆基最喜歡的事,但今年也許是王鉷之死讓他不太能大手大腳地揮霍,或是身體偶有不適,這場宴席沒有太過盛大,每個赴宴的臣子賞賜了幾雙皮靴棉襪也就是了。

御宴後,則有三日休沐。

右相府早早就在籌備家宴,一家上百口人,自是熱鬧非凡。

李岫眼看都安排好了,遂使人去請李林甫入席。

忙完這些,李十一娘趕過來拉住他,笑道:“今年可不同了,卻是由阿兄持家。”

“莫說風涼話了,能幫襯我些便好。”

“我還不夠幫襯阿兄?對了,我夫婿遷官之事,阿兄可在辦了?”

李岫前一刻還在對著旁人假笑,聽到這句話臉色微微一變,低聲道:“楊齊宣強搶民女,置外宅婦,被彈劾了,聽說了嗎?”

“什麼?”

李岫一愣,見李十一娘沒有聽說,抬抬手以示不和她聊,轉身走開。

他表面上還在學著支撐這個家,心中卻又有些隱隱的不安了。

轉頭看去,只見妻子從長廊那邊走來,之後,他十三弟李崿走了過去,執禮喚了一聲“阿嫂”,輕聲說了幾句話。

“聽說阿嫂想讓兄弟遷官……”

後面的李岫不太聽得清,乾脆大步走過去,等他到時,李崿已經走開了,他遂拉過妻子的手腕,問道:“十三與你說什麼?”

“譏諷你,連個官職都搞不定。”

盧氏聲音很輕,臉上還帶著體面的笑容,說罷,自往女眷那邊去了,特意在李騰空身邊坐下。

李騰空顯然不喜歡這種場合,在一眾姐妹姑嫂中顯得格格不入。

過了一會,李林甫終於過來,在長安的上百餘子孫紛紛起身,或喚“阿爺”,或喚“阿翁”。

“坐。”

李林甫招招手,要來一根柺杖,道:“冬至是佳節,幸而還不是上元節,有些事來得及……十郎。”

“孩兒在。”

“為父要你擬的補闕名單,你遞到吏部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