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誕的表哥 作品

第290章 一片冰心

“白馬金鞍從武皇,旌旗十萬宿長楊,哈哈哈,白馬金鞍從武皇!”

薛白端起酒杯一飲而盡,道:“明敕星馳封寶劍,辭君一夜取樓蘭。”

“不錯。”王昌齡道:“城頭鐵鼓聲猶震,匣裡金刀血未乾。”

“秦時明月漢時關,萬里長征人未還。”

“但使龍城飛將在,不教胡馬度陰山。”

末了,王昌齡把酒壺完全倒過來,見裡面沒酒了,嘆息著喃喃了一句。

“一片冰心在玉壺。”

~~

薛白今日來,本是想勸王昌齡上進一些,接下來是爭取官位的機會。

但沒想到,一番長談之後,反而是王昌齡讓他更明白大唐軍制已敗壞到何等地步。

那麼,這些事他們能看出來,吐蕃、南詔能看出來嗎?

都說安史之亂使大唐由盛轉衰,薛白如今所見,卻發現大唐已經在由盛轉衰了,只是絕大部分人還沒有發現,還沉溺在盛世的輝煌當中。

反而是清醒如王昌齡者,容易被當成怨婦嫌棄,所謂“一片冰心在玉壺”。

薛白卻想要拼命地搖醒世人,奮聲疾呼。

“看,南詔叛了、安祿山叛了、吐蕃殺進長安了……已經不是盛世了!”

~~

“郎君,郎君,伱醒醒。”

薛白倏然醒來,轉頭看去,見青嵐正一臉擔憂地看著他。

他環顧四周,才想起昨夜自己有些醉了,回家之後就睡下。

“郎君做惡夢了吧?”青嵐溫柔地擦著他額頭上的汗水,道:“不怕,有我陪郎君。”

薛白遂將她抱在懷裡。

青嵐愣了愣,雙手環住他,輕輕拍了拍,問道:“郎君夢到什麼了?”

“夢到長安城成了一片廢墟。”

“不會的,你就是日有所思,夜有所夢。記得嗎?我和郎君遠遠看過長安,長安夜色可美了。”

薛白卻不需要被青嵐安慰,他把她抱在懷裡時想的是他得要保護她,保護他要保護的一切。

這日到最後,卻有一位稀客來訪。

薛白得了通傳,披衣趕到前堂,只見李騰空正站在那兒,衣袂飄逸卻又亭亭玉立。

兩人對視了一眼,沒有寒暄和見禮,卻是徑直說起了正事。

“我勸過阿爺了,他去查了雲南太守近一年呈遞的奏書,還向鴻臚寺調了南詔王的進表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

李林甫若能早些反應過來,到時折損的威望自然也會小上許多,但朝廷能早有準備,這其實是薛白更願意看到的結果。

“還有一樁事,你或許已知道,安祿山已經抵達長安了。”

“是。”薛白道,“楊國忠以為他不敢來,如今既來了,想必聖人更加相信他了?”

“這我不知,你得罪了許多人,小心些。”

說過,李騰空告辭而去。

薛白正好去御史臺,遂再次表示順道送她回府。

兩人這才閒談了幾句。

“聽說,你三月便要成親了?”

“嗯。”

“我與顏嫣亦是好友,到時莫忘了給我請柬。”

“好。”

薛白側目看去,李騰空不愧是修道之人,平淡沖和,萬事不縈於懷的模樣。

他覺得自己應得太短促了,有心說些什麼,遂問道:“上元節,你還會與咸宜公主去花萼樓御宴嗎?”

“還未定下。”李騰空道,“你呢?還會在御宴上寫詞嗎?”

“大概是不會了,江郎才盡,寫不出什麼佳句了。”

“你給季蘭子寫的桃花詩就是佳句。”

薛白一愣,李騰空已自覺說錯話,快走兩步,登上了馬車。

他送她回了右相府,門口的金吾衛紛紛側目,顯然是認為最近他來得太過勤快了。

~~

上元節愈發近了,御史臺也不似平時繁忙。

薛白做完手上的差事,轉到殿院去見顏真卿。

以往顏真卿名望高,公房裡絡繹不絕有官員來套近乎,近來他惹了麻煩,身邊很快冷清下來。

薛白到時,他獨自坐在那,提筆寫著什麼。

“老師奮筆疾書,可是又要彈劾誰。”

“沒有。”

顏真卿搖了搖頭,似對彈劾官員不再感興趣,道:“整理了前些年與郭公往來的信件,盼能對西南形勢更有所瞭解。”

“聽說哥奴已開始重視此事,張垍也會提醒聖人,到時聖人或許會召見老師。”

顏真卿道:“我彈劾李延業,乃因他私會外蕃,確觸犯國法,並非我已洞悉到了吐蕃與南詔之勾結。”

薛白道:“學生不是想讓老師居功,而是,至少不至於使軍國大事交到一些庸人手中。”

他一向都知道,陳希烈、楊國忠肯定是靠不住的,至於張垍,別的不說,張垍與安祿山走得也近,而眼下安祿山已經抵達長安了。

這是多事之秋。

恰此時,羅希奭帶著幾個御史走了過來,論官位,他是殿院主官,面對顏真卿與薛白頗為傲慢,也不見禮,徑直讓身後人將一封公文遞給顏真卿。

“顏長史,交接公務,上任合州吧。”

薛白看向那公文,只見紙上既有吏部的行文與印章,還有中書門下複核過的批章。

顯然,陳希烈沒有撐住,竟是連上元節都沒等到,安祿山一到長安,這位左相就心生怯意了。

羅希奭觀察著顏真卿的表情,小聲嘲笑道:“不識好歹,這就是後果。”

不等旁人反應,他緊接著長嘆一聲,又道:“可惜啊,顏長史才到御史臺不久,我等正盼著能與你攜手國事,沒想到……如今唯願顏長史一路順風,大展鴻圖了。”

“借羅御史吉言。”顏真卿榮辱不驚。

羅希奭譏笑一聲,搖著頭,帶著人揚長而去。

薛白盯著他的背影,眼神中有微微的光芒一閃而過。

顏真卿隨手將調任他的公文擱到一邊,揪著鬍鬚,目露思索。

他對個人官途不甚在意,但藉由此事,卻是看到了朝廷對待南詔一事的態度,不由憂心忡忡。

“看來,聖人是不信南詔叛亂啊。”

“不信?”薛白道,“聖人不信,南詔難道就不叛了嗎?”

~~

右相府。

李騰空回到院中,在閨房中坐下,臉上那平淡沖和的神情便褪了下去,眼神裡浮起惆悵之色。

她自詡是修行之人,要求自己超凡脫俗,可世上哪有碧玉年華的少女真能做到心如止水、看破紅塵。

薛白是塊石頭,她卻不是。

私下裡,她也會把頭蒙到被子裡,獨自想著一些羞於說出口的事。

“十七娘。”

“何事?”李騰空掀開被子出來,又恢復了淡泊氣質。

“阿郎喚你過去……有好事。”

今日父女相見,卻是在後院的花廳。

李林甫的臉色比前幾日好了許多,見女兒來了,臉上還浮起了笑意。

“阿爺。”李騰空行禮道,“南詔一事,女兒還想再說幾句。”

“不必說了,你一個小女子,管國事做甚?”

“可……”

“為父已查過了,閣羅鳳對大唐忠心耿耿,對聖人更是敬若神明,此事從其人的進表,西南官員們傳回來的文書上皆可確定。”李林甫一擺手,道:“薛白所言,不過是為助顏真卿而編的謊話罷了。”

李騰空道:“他那人雖詭計多端,卻不會拿國家大事來編謊。”

“是,是,在你眼裡,他便這般好?”李林甫竟是不怒,而是道:“為父已將顏真卿貶官外放,必讓顏氏女與薛白的婚事辦不成,你心裡有數便是。”

李騰空吃了一驚,訝道:“阿爺如何能這般?!”

“因為大唐自有法度。顏真卿誣告鄭延祚,使為國盡忠、樂善好施之官員膽寒;誣告李延業,洩機要時策,誤邊鎮大事。不思悔改,反做局遮掩,咎由自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