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誕的表哥 作品

第293章 擔責

李騰空一轉眼,目光卻落在了地上那盞熄滅的花燈上,見上面題著的是一首詩。

那是薛白方才在東市買燈時隨手寫上去的,當時隔得雖遠,她卻能感受到他寫詩時有些惆悵。

因為丟了官,很不開心吧?

她沒忍住,走上前,提起那盞花燈看了一眼。

那是首五言律詩,他的一手顏楷像他的人一樣俊逸雋永。

“去年元夜時,花市燈如晝。”

“月上柳梢頭,人約黃昏後。”

“今年元夜時,月與燈依舊。”

“不見去年人,淚溼春衫袖。”

~~

一滴淚水劃過細膩的臉頰,落在袖子上。

李騰空努力噙住淚,一回頭,竟見薛白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後了。

她嚇了一跳,連忙放下花燈,不知所措。

方才想著心事,不知時間過了多久,薛白似乎已經在那裡喊了她很久。但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失態,乾脆快步出了內堂,走進庭院中的小徑,吸著鼻子。

“騰空子?”

“那個……季蘭子有話與你說。”

李騰空找了個藉口,等了一會,李季蘭也不懂得來解圍,身後沒了聲響。

她回頭瞥了一眼,見到薛白就守在不遠處,她又迅速背過身去。

“騰空子。”

“我看到那詩……”

“嗯。”

“我就不該看。”李騰空抹了抹淚,顯得有些倔強,“我修我的道,本是自在……偏看到你的心意,反而容易覺得遺憾、委屈……”

“是我不該寫那首詩。”

“你亂了我心境。”李騰空沒忍住,用哭腔抱怨了薛白一句。

這種蠻不講理的抱怨,是小女子對最親密之人才會用的。

她說完才意識到,愈發慌張,強自鎮定,道:“我要好好修道,你也要成親了,不可再寫這種詩句。”

“好,昨夜,我……確是想到你。”

“不許。”

“好。”薛白感受她的情緒,緩緩道:“你放心,我只是有感而發,是待好友的態度。”

“嗯,我也只是視你為好友。”

“我這人,最在乎的是自己,始終專注於自己。”薛白說著,逐漸坦誠,“故而我雖心中有你,卻不會為你而改變立場、投靠右相府。我首先是我,才會偶爾……有些想念,偶爾。”

“嗯。”李騰空也鎮定下來,道:“我也是,首先我是我。我生於相府,修道積德、贖我之罪孽,為我平生所求,我也不會為你改變。”

“好。”

一番話之後,兩人反而像更疏遠了些。

李騰空聽到了身後有腳步聲響起,似乎是薛白覺得她足夠堅強,於是要離開了。

她不由回過身,問道:“你偶爾……也……也會想念我嗎?”

~~

“騰空子?”

李季蘭等了一會兒,出了內堂,往庭院裡的小徑走去,路上很小聲地喚了一句。

她其實還不太知道發生了什麼,只知方才李騰空發著呆,被薛白喚了好幾聲之後跑掉了。也許是太困站在那睡著,被夢魘驚到了?

轉過小徑,眼前兩道人影映入眼簾,李季蘭眼眸一瞪,大吃一驚。

“呀。”

“季蘭子。”

“你們……我……”李季蘭拿手捂在嘴上,假裝打了個哈欠,道:“我好睏。”

“是啊。”

三人遂往內堂走去。

薛白道:“對了,你們過來找我,有話要說?”

“是,你得罪了我阿爺,又觸怒了聖人,明槍易躲,暗箭難防。是否先避一避?”

“避往何處?”

“我們想了一個去處。”李季蘭看向李騰空想作眼神交流,李騰空卻低著頭,她只好道:“王屋山如何?”

“王屋山?”

“靈都觀是師父的觀邸,誰都不能在其中害你。”

薛白笑著搖搖手,道:“不敢勞玉真公主,我如今無官無職,與人無礙,當不至於有性命之憂。”

“薛郎真罷官了嗎?那接下來做什麼?”李季蘭問道:“寫戲文嗎?”

“倒是有些想法,該是……煉丹。”

“嗯?”李騰空問道:“你也修道?”

“應該是隻煉丹,不修道。”

李騰空修道、習醫,對煉丹術也有所瞭解,並不喜歡那些藥材以外的丹藥,此時便頗為不解薛白為何會對煉丹感興趣。

李季蘭卻很高興,連忙道:“那我們也幫忙吧?騰空子可有丹爐聖手之稱。”

“我哪有。”

“好。”薛白其實已經捉了一個這方面很厲害的道士,卻也沒推拒她們的好意,“近來得空,還得多多向兩位道長請教。”

雪後天晴,才哭過的李騰空心情驀然好起來。

~~

“阿爺,還有一件事……十七娘去了薛白宅。”

從花萼樓回到右相府,李林甫顯得很疲倦,他卻還得聽李岫稟報上元夜之後發生的諸多事務。

“隨他們去吧,你莫管十七娘,兩情相悅,你攔得住嗎?”

“是。”李岫正要退下,才想起南詔質子之事還沒得到明確回答,遂停下腳步問道:“鳳迦異之死?”

“元月,有幾份奏章。”李林甫道:“群臣請封西嶽,聖人已批允了。”

李岫一愣。

“華嶽祠已建好,華山道正在緊鑼密鼓地開鑿。封禪就在十月,你說南詔叛了?”

“那……”

“叛了也給聖人摁下去。”

“喏!”

李岫終於得了明確的回覆,連忙退了出去,趕往議事堂,把李林甫的意思對諸官員吩咐下去。

分為兩個方面,一方面傳中書政令至西南,著鮮于仲通、張虔陀等官員,務必盯緊閣羅鳳,絕不允許南詔出現叛亂;另一方面,嚴令南衙、京兆府等京城官員,封鎖消息,不能讓鳳迦異叛逃之事鬧大……

~~

李林甫難得睡得很沉,但其實到中午也就醒來了。

醒來時,他想到薛白已經丟了官,陳希烈、楊國忠皆已順服,王鉷之死造成的相位動搖終於過去,讓人輕鬆不少。

至於南詔叛或不叛,這並不重要,因為朝廷早就有所提防,閣羅鳳一旦有異心,朝廷在西南的佈置足以輕易拿下他。

就在天寶八載,他還命左武衛大將軍何履光率軍入南詔,取安寧城以及鹽井,控制南詔的鹽也就控制了其命脈。

換言之,西南不可能有大動盪,沒必要對閣羅鳳是否有叛心之事小題大作,以免影響到封禪西嶽的大事。

這才是他必勝的原因,可惜,薛白等人不懂這些內情。

眼下的問題只在於該牽連到誰為止……張垍?李亨?

李延業之死顯然有蹊蹺,可以順著往下查,再掀一場對付東宮的大案。

另外,李林甫也在考慮永王是否適合為儲位一事。

“阿爺醒了嗎?”院外傳來了李岫的聲音。

“何事?”

李林甫敏銳地預感到又出事了。

果然,當李岫匆匆進來,手裡便拿了一張邸報。

~~

傍晚,薛白醒來,只見有人正坐在榻邊的凳子上看著他,是明珠。

“為何這樣?怪嚇人的。”

“瑤娘擔心你的安危,派人來保護你。”

“那也不必如此。”

“我與皇甫小娘子說是來看著你的,她便搬了凳子讓我坐。”

青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,窘迫道:“我以為看著就是坐在這看著嘛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