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誕的表哥 作品

第297章 聖人不死,大盜不止

到了二月中旬,他們收買了三個官吏,開始供應西嶽祠所需要的一切銅器。

因為原來說定的那個銅器商因為私鑄錢幣被人檢舉,不敢再接手此事了。

事情很難,只能說“千里之行,始於足下”。

~~

“好一個‘仗劍去國,辭親遠遊’!”

華陰縣內,一輛鈿車當中,有一名三旬美婦聽了僕役的稟報,不滿地嘟噥道:“說是到長安謀官,卻跑到華山來遊山玩水。”

“娘子息怒,阿郎雖是……其實掛念著娘子,在客舍留信,說娘子若到了,讓你不必往長安,在華陰等他下山。”

“登山。”

鈿車中的美婦看起來嬌生慣養,行事卻極有主見,當即讓鈿車調頭向南,往華山行去。

到了華山腳下,她下了車登,抬眼看向眼前高聳入雲的險峻山峰,卻是殊無懼意,吩咐隨行僕婢準備登山。

不遠處的仙宮觀中有幾名女冠出來,其中一人正安排人打聽消息,往這邊看了一眼,卻是走了過來。

“可是……多君?”

美婦回過頭來,不由訝道:“小仙?你怎麼在此?”

“騰空子,這位是?”

“與你引見,宗多君,是我大舅的孫女,比我小一輩,還有,她是李太白的妻子;這是我的同門師姐,季蘭子,詩情絕佳呢。”

李季蘭不由驚喜,上前行禮道:“見過娘子,久仰詩仙盛名。”

宗多君忙道:“季蘭子不必多禮,說來,我比小仙還晚一輩,往常皆是平輩相交。”

三個女子很快便拉著手敘話,甚是開心,宗多君連要去找夫君的事都忘了。

“對了,你怎會到華山來?”

“還不是那李太白。”宗多君道,“我們本要到廬山隱居,他得了友人信件,便一心往長安謀官。到了宋州,在我孃家才住了十多日他便待不慣了,非要獨自先行,自去長安,我只好追來。”

“那他現在?”

“就在華山之上。”

李騰空與李季蘭對視一眼,方知薛白沒與李白分開,大概是藉著李白交遊廣闊,竟是在華山上還找到了住處。

“那我們與你一道登華山吧?”

“這山又高又險,你們兩個小娘子如何登得了?”

“無妨的,我們是修道之人,合該登名山,尋訪仙人。”

如此,三人遂一道登上華山。

李季蘭看著宗多君,好生佩服,道:“多君為了太白先生,願千里奔波,真是了得。”

“豈是為了他。”宗多君道,“我亦喜歡遊覽名川大山罷了。”

李騰空不由笑著搖了搖頭。

宗多君便嗔她道:“你笑什麼?”

“不敢笑你,是佩服你,還想起你那‘千金買壁’之事。”

李季蘭不由大為好奇,連忙催促李騰空說。

“你可知多君是如何嫁給李太白的?”

“快說,快說。”李季蘭最喜聽這些姻緣之事,連華山道路之險都忘了在意。

“那該是天寶三載吧?李太白經洛陽,至梁州、宋州,與友人在梁園遊玩,酒過三巡,於粉壁上題詩一首。之後不久,多君看到了這首詩。”

“是。”

宗多君並不害臊,大大方方地吟道:“我浮黃河去京闕,掛席欲進波連山……”

這是《梁園吟》,詩很長,難為宗多君竟能一字不差地背出來。

“那年,他剛剛從翰林被賜金放還,心中苦悶。我初看他這首詩,先是看到了一片消沉頹然,想來也是,誰遇到那般之事也要鬱氣沉沉。可這李太白,偏就不同,他寫到後來,偏是愈寫愈激昂,在荒廢的梁園裡,他也要縱酒當歌,要像謝安一樣東山再起。”

宗多君說著,臉上不覺泛起了笑意。

“我當時就在想,這人真是個……狂生。但這狂生,心裡有一團不滅的火呢。”

李騰空看著她的笑容,愣了愣。

“所以,多君就把那面牆買回去了。”

“把牆買回去了?”李季蘭吃驚不已。

她此時才意識到,自己也許可以把藍田驛客堂裡的四面牆買下來。

“我才不是仰慕他。”宗多君道,“是他那詩不入梁園主人的眼,僕婢要將它洗掉。我是愛才,方才出錢將牆買下。”

李騰空忽有些羨慕。

她羨慕宗多君的勇氣,敢愛敢恨,喜歡牆上的詩便豪擲千金買下、喜歡李太白便嫁了,不像她,膽小如鼠。

李季蘭則是在想,自己對薛白也是“愛才”吧?

爬到半山,她們回過頭看去,只見一大隊人策馬而來,趕到了華山腳下,揚起煙塵。

李騰空不由擔心起來,也許這又是安祿山派來殺薛白的人馬……

~~

是日,薛白與李白在鎮嶽宮的藏書樓裡逛著。

杜妗隨在他們身後,忽看到架子上放著幾卷《漢書》,心念一動,拿下來展開看著,找到《張良傳》。

“韓破,良家僮三百人,弟死不葬,悉以家財求客刺秦王……得力士,為鐵椎重百二十斤。秦皇帝東遊至博浪沙中,良與客狙擊秦皇帝,誤中副車。”

杜妗來回看了幾遍,也沒能在其中找到張良在博浪沙刺殺秦皇的詳情。

以張良之能,刺殺皇帝都功敗垂成,不免讓她有些憂慮。

下一刻,薛白已走了過來,握住她的手,平靜地將那捲《漢書》放了回去。

“別慌。”他附在她耳邊,輕聲安撫了一句。

杜妗被他的鎮定與自信感染,點了點頭,道:“好。”

她最後看了一眼那捲《漢書》,又想到,博浪沙之後沒幾年,秦始皇死而天下大亂,終究還是張良安定天下。

傍晚,李白半醉半醒,手持書卷,倚在山岩下看書,與天空中那些西歸的倦鳥一樣,閒適而自在。

薛白與杜妗走過到東峰,望著遠處的西嶽祠。

“我得下山了,安排更多的人手,調動更多銀錢。”杜妗道,“你不在身邊,我有些不敢。”

“你敢的。”薛白道,“就因為我在你身邊,你反而覺得你不敢。但其實你比你預想中還要厲害。”

“你知道嗎?我開始覺得我們有可能……能成。”

“我們只管盡力而為,成敗是後事。”

說著,薛白望向西嶽祠,心想,下一步該試著進去看一看了。

如今離封禪還早,華山頂上幾乎沒什麼守備,但要進入到西嶽祠這種要地且不引人注意,其實還是有些麻煩的。

此時,李白與一名女子攜手往這邊走來。

薛白遂迎上前去,待見到他們身後還跟著兩名女冠,微微有些苦笑。

“薛……”

李季蘭很高興,開口正要呼喊,卻見薛白已用眼神示意,暫不可戳破他的身份。

~~

入夜。

眾人在華山之巔,對月飲酒,行酒令。

薛白的身份也許早晚要瞞不住,但至少眼下,李騰空、李季蘭也願意裝作與他才相識。如此,彼此反而還顯得自在了些。

待歡宴散去,李白有些醉了,由宗氏扶著走在前面。

李騰空便低聲對薛白道:“我有話想與你說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那我們先走吧。”

杜妗遂拉過李季蘭的手,走向鎮嶽宮。

李季蘭卻是頻頻回首。

她看到薛白與李騰空站在一起,又想起一件事來。

一個月以前的上元節,李騰空在薛宅看到那首“淚溼春衫袖”的詩之後跑出去,當時她追過去,分明看到這兩人當時是……抱在一起的?

“別看了。”杜妗笑道,“我比你更不想他們待在一處呢。”

……

二月中旬的月亮很圓。

李騰空抬頭看了看,道:“好像在華山看月亮,真的更近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