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誕的表哥 作品

第299章 遮羞布

旁人聽不出李白這詩有多狂妄,他卻一聽就嚇得魂飛魄散。

此詩表面說的是秦始皇,從雄才大略、功績非凡,到窮奢極欲、慾令智昏的過程,實則說的是秦始皇嗎?罵的是當今聖人啊!

“給我堵住他的嘴!堵住!”

王客同發瘋一般衝上前,親自伸出手,死死摁住李白的嘴。

他看到李白還在笑,眼睛裡有種慵懶卻又狂放的喜悅,像是在譏嘲他這種摧眉折腰侍權貴的碌碌之人。

但不論如何,他總算把李白的這首破詩堵住了。

下一刻,又有人在吟詩。

“徐福載秦女,樓船幾時回?”

“但見三泉下,金棺葬寒灰。”

這幾句是接著李白剛才吟的句子,講秦始皇至死都沒看到徐福回來,那樣雄才大略的始皇帝,一再被方士所欺,只留下一堆寒冷的骨灰,就像是當今聖人沒能在華山祈得長生。

西嶽祠都被燒了,居然還有人敢諷刺聖人?

眾人皆害怕,噤口不答。

李白則是錯愕了一下,他這首詩後面正打算這般寫,但卻還未宣之於口,沒想到竟有人能念出來。

他努力扭頭瞥了一眼來人,眼中便有了笑意,心想世間詩才可與自己相比者,對方或算一個,可謂是心念相通了。

王客同繼續捂著李白的嘴,同時也在轉頭看去,只見一個俊逸少年撥開人群,走了過來。

“何人放肆?”

“薛白。”

“給我拿……”

王客同話到一半,忽然意識到眼前這人是誰。

他當然聽過薛白的名字。

於是,他轉頭看了楊齊宣一眼,令他驚訝的是,原本意氣風發的楊御史正在發懵,像是沒想好怎麼做。

“聖人從不因言興罪。”薛白道:“太白兄不過是題兩首詩,請王縣令將他放了。”

“這不是題詩之事,是他縱火燒了西嶽祠。”

薛白道:“可有證據?”

“西嶽祠失火之時,李白就在華山之上,他醉酒誤燒了……”

“當時我也在華山之上,與太白兄同遊華山。如此說來,也可能是我燒的?”

楊齊宣聽得大為訝異,深深看了薛白一眼,心念轉動。

此事,若是怪罪到薛白身上,其實也是一個好主意。

“薛白!你不去海陽縣上任,到華陰縣做甚?”

“我上任途中,遭安祿山派人追殺,暫避於此。”

“胡言亂語。”楊齊宣擺出官威,道:“你嫌海陽偏遠,逃避職責,恐與西嶽祠失火一事有關,來人,拿下!”

這邊差役才動,薛白身後的刁氏兄弟已經上前兩步示威。

下一刻,卻是李騰空站了出來,道:“薛郎、太白先生都是冤枉的,我知是何人所為,我們看到縱火者了。”

楊齊宣一驚,連忙止住她的話,道:“進堂再說。”

他已感到有些棘手了。

把西嶽祠失火一事栽到薛白身上,確是一舉兩得的絕妙主意。但此事右相其實並不想追究,嚴令以最快的速度息事寧人。

這種時候薛白主動站出來,誰知他有哪些後手?

回到縣署大堂的一路上,楊齊宣思來想去,沒信心一下拿下薛白,最後招手道:“薛白,我有話問你。”

“好。”

兩人走到花廳,楊齊宣往各個門窗外看了一眼,抱怨道:“怎麼哪裡都有你?”

“因為我看到了危機,從來不避著它們?”

“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。”楊齊宣道:“是你燒了西嶽祠,你死定了。”

“我們都知道是誰燒的,不是嗎?”

薛白一句話,楊齊宣驚愣一下,狐疑地看了他一眼,“你……”

“你們若栽到我或李白頭上,我們不會承認,今日那詩你也看到了,‘恩疏佞臣計’,李白得罪過哥奴,此事若鬧大了,便是哥奴故意栽贓陷害,以李白的名望,很快會傳遍天下,以李白的詩才,還會有更多諷諫詩流傳後世。”

薛白說著,又補充了一句。

“對了,我也一樣,我的名望也不小。”

“你什麼意思?”楊齊宣不由惱怒。

“試試看與我做對,事態會如何?”

“威脅我?”楊齊宣道,“我告訴你,你現在惹得聖人、右相很不高興,你真的要死得很慘。”

“但在這之前,你把右相交代的事辦得一團糟,也許我們能一起去潮州?”

楊齊宣被氣笑了。

他才不會像薛白一樣被貶,他最懂得保護自己。

薛白馬上就看到了他眼神裡的閃躲,上前一步,問道:“你們不會沒有設想過李白不認罪的情況,說說看,還有哪些人能擔?”

~~

一封急信由快馬七百里加急遞進了長安城。

李岫展信看去,將它遞到李林甫手裡。

“阿爺,楊齊宣說,薛白不去赴任,反與李白同遊華山,失火時就在當場,是否藉此事治他的罪?”

“治他的罪?”

李林甫一隻皺巴巴的手放在了桌案上擺著的文犢上,那是南詔傳來的消息,足足有十數卷。

桌案的另一邊,是他替聖人草擬的一封詔書,內容是停封西嶽。

“這時節,不必與那豎子作意氣之爭。”李林甫緩緩道,“聖人心裡清楚,火不是他放的,這次,他還真就只是避禍跑到了華山。”

“可信上說,他與李白寫詩諷諫聖人。”

“正是如此,更不能聲張。”李林甫不得不嚥下一口氣,頹然把那封草擬好的詔書遞出去,“呈給聖人看看吧。”

“喏。”

“儘快了結此事,之後要忙的還多。”

“喏。”

李岫領了吩咐,退出廳堂前回頭看了一眼,只見使女已將帷幔拉起以供李林甫休息。

像是給這大唐盛世蓋了一塊遮羞布。

~~

“查清了!”

楊齊宣將一份供狀攤開,看向堂下的眾人,宣讀起來。

“天寶三載,李白過華陰縣,騎驢衝撞了華陰令王客同,並狂言辱羞王客同。”

今日是公審,圍觀的百姓們聽了不由竊竊私語,這故事他們大多都聽過,甚至於這故事就是他們傳的。

因不滿於縣令貪贓枉法,人們便藉著大詩人李白與縣令有過的口角,繪聲繪色地編了個李白訓斥縣令的故事,不想,今日真派上了用場。

“王客同對李白懷恨在心,得知李白夜宿於華山,遂派人前往殺害,誤點燃了西嶽祠……來人,將他押入大牢,等待朝廷發落!”

楊齊宣話到這裡,堂外有人歡呼起來。

王客同心如死灰地跌坐在地上,認為這些歡呼者是楊齊宣找來的託,他治理一縣,應該還不至於失民心到此地步。

他當然是被冤枉的,但終究是扛不過楊齊宣的威逼利誘。西嶽祠失火,他本就有罪責,若不認罪,反得罪了右相府,若認了罪,楊齊宣答應,只貶他到潮州,明年也就寬赦了。

侍奉這些權貴,不得不低頭。

楊齊宣眼看著王客同老老實實地被拖下去,舒了一口氣,暗想此案終於了結了。

他招過心腹,低聲吩咐道:“既認了罪,讓他自縊了。”

王客同又不像李白、薛白有名望,無非是巴結著權貴上位,如今除掉,他也全無顧慮。

“喏。”

半日之後,一具屍體被拖出了牢房。

“華陰令因誤燒西嶽祠,羞愧難當,自盡了。”

好在,王客同為官周全,為了封禪大典已準備了幾副上好的棺木。

“給他一副好棺材。”楊齊宣喃喃道,“反正也用不到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