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誕的表哥 作品

第342章 西南

忽然。

牢房的大門被打開,有人往這邊走來。

“縣尊,你還好嗎?”

“如之?”鄭回掙扎著站起身來,趨步到欄杆邊,目光看去,來的果然是西瀘縣中的戶曹主事高如之。

“縣尊,雲南王信守諾言,沒有殺害縣城百姓。”高如之趕到牢欄,鄭重執禮道:“明府以一人之力,保全一縣父老之性命,功莫大焉,請受我一拜。”

“你這是……降了?”鄭回問道。

“豈是降了?”高如之道,“都是大唐的臣子,而非外敵,何事不能化干戈為玉帛。”

鄭回怒道:“閣羅鳳反了!”

“都是誤會,誤會啊。”高如之道:“是張虔陀欺雲南王太甚,無禮索賄,甚至淫辱雲南王的妻妾……”

“夠了,旁人不知閣羅鳳的自立之心,你我能不知嗎?!”

“那縣尊打算如何?”高如之道:“雲南王有與大唐修好之意,想要再請求歸附,縣尊不願促成此事嗎?”

鄭回道:“歸附,他無非是佔到了便宜,又怕大唐報復,想要見好就收罷了。”

“縣尊就忍心看著戰火肆虐?到時那些被你保全的西瀘父老如何是好?縣尊就寧願讓南詔從此投靠吐蕃?到時局勢只怕會更壞。”

“閣羅鳳這是挾吐蕃以自立。”

“為之奈何?助他歸唐是最好的結果。”高如之苦口婆心,繼續勸道:“縣尊,你說過,教化西南的路還很長。那你是想要一個繼續教化的機會,還是玉石俱焚?”

鄭回沉默不語。

高如之道:“縣尊,為長久大計,當忍一時之氣啊。”

鄭回有些被說動了,開始思忖著。

此時,外面傳來了一連串的呼喚聲。

“大王。”

“大王。”

鄭迴轉過頭,只見當先大步而來的是一員南詔將領,正是當時擄他來的段儉魏。

段儉魏的祖上是河西四郡之一的武威郡人,在魏晉時遷至雲南。因家學淵博,如今在雲南已成了當地的大姓。段儉魏不僅是家世顯赫,還勇武過人,乃閣羅鳳麾下第一大將。

此時,段儉魏走進牢中,四下看了一眼,卻只是站到了一旁。

很快,有幾人領著一名頭戴珠冠的錦袍男子進來。

這便是南詔王閣羅鳳了。

閣羅鳳年近四旬,沉穩而有風度,臉上帶著詳和的笑容,只看外表,有些軟弱可欺的樣子。

“鄭縣令受苦了。”

還沒等走到牢房前,閣羅鳳已匆忙吩咐道:“快將鄭縣令放出來。”

段儉魏遂從牢頭手中接過鑰匙,準備開口。

“不必了。”鄭回道。

段儉魏並不理會他,依舊是打開了門,閣羅鳳徑直入內,看向鄭回,誠懇道:“鄭縣令治理西瀘的政績我早有耳聞,仰慕鄭縣令之才學久矣!但我今日方知,段將軍竟把鄭縣令怠慢了,莫怪莫怪……”

“你若是想要我投降,且死了這條心。”

“不。”閣羅鳳道:“我希望鄭縣令能為我再寫一份降書,稟明事情經過,請朝廷不再興兵。我不擅文辭,此前雖已上表請罪,可惜聖人為奸臣所惑,不肯寬恕我。”

鄭回再次猶豫。

閣羅鳳踱了幾步,嘆息了一聲,道:“吐蕃人已經到了,如今就在蒼山以北。南詔是歸附吐蕃,還是歸附大唐?此事交給鄭縣令決擇了。”

鄭回思忖了良久,終於點了點頭,道:“我可以寫。”

“太好了!”

閣羅鳳大喜,上前拉著鄭回的手,笑道:“高如之一直誇你有大才,此番一定能解釋清楚,化干戈為玉帛……走,喝酒去。”

鄭迴心情低落,終究還是被帶進了王城,只見王城中早已準備好酒宴。

見此情形,他如何不知閣羅鳳打的還是招降他的主意?

再聽宴上眾人說話,彼此間的稱呼已有南詔新的官職,可見閣羅鳳已開始完善官制,哪怕名義上再次依附大唐,實則已自立一國。可降書若不寫,真能眼睜睜看著南詔倒向吐蕃嗎?

“這杯酒,我敬鄭縣令,聽聞鄭縣令乃是大唐的進士,在座的沒有一人學問高過你。”

“誤會,我並非進士,是明經……”

“一樣的。”閣羅鳳哈哈大笑,端起酒杯一飲而盡,抬手道:“請。”

鄭回道:“酒可以喝,但先說好,我只為雲南王寫請罪表,不會為你謀劃自立。”

“好,答應你便是。”

鄭回這才舉杯,飲盡杯中酒。

他在牢裡餓了許久,那美酒流過喉頭,無比甘香。

閣羅鳳拍掌道:“把我的孫兒抱來。”

很快,隨著孩子的哭聲,一個蠻族女子便抱著個一歲多的幼兒過來。

閣羅鳳臉上的笑容褪去。

“我兒鳳伽異,開元二十六年入質長安,聖人問他問題,他對答如流,被封為鴻臚少卿。聖人還許宗室縣主與他為妻……怎奈奸臣陷害,誣陷我兒要逃,將他殺死在長安!”

隨著這一句話,殿中文武當即臉色肅然,一副要殺進長安,為儲王報仇的樣子。

鄭回卻是抬手一指那幼兒,問道:“那他是?”

“是我與儲王的孩子。”那蠻族女子應道,“我是披獨錦,三年前奉命到長安進獻,懷了儲王的種帶回來。”

她與中原女子不同,對此事不以為羞,反而十分驕傲。

鄭回微微嗤笑,心想這都是閣羅鳳早有異心的明證。

“披獨錦,讓鄭縣令抱一抱異牟尋。”閣羅鳳道。

披獨錦一愣,反而抱緊了兒子,道:“大王,怎麼能讓這個唐人抱你的孫兒。”

“給他!”閣羅鳳叱道。

披獨錦心裡極不願,卻還是聽命而為,走向鄭回,不情不願地將手裡的孩兒遞過去。

鄭回一開始沒接,先是看了看她擔憂的眼睛,又看向那孩子啼哭時稚嫩的臉龐,終於伸出手去,接過了襁褓。

哭聲更響。

鄭回莫名有些緊張。

閣羅鳳道:“我兒子死得早,我這個孫子會是雲南郡的儲王,我想請鄭先生教導他儒家學術,請鄭生先務必答應。”

“這……”

鄭回連忙想把孩子遞迴披獨錦手裡。

不想,披獨錦竟是拜倒在地,道:“請鄭先生教我的孩子。”

“你們……”

鄭回又氣又急,心想他們就不怕他把這孩子擲在地上嗎?

然而,他腦中想到的卻是自己曾與高如之說過那一句“教化西南的路還很長”,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。

下一刻,鄭回低頭看去,只見被他抱在手裡的異牟尋已經不哭,正睜著一雙明亮純淨的眼睛好奇地看著他,伸出一隻小小的手。

他不由長嘆一聲。

閣羅鳳只聽這聲嘆就知事成矣,笑道:“先生這是答應了,來,都舉杯,賀異牟尋覓得良師!”

“賀儲王覓得良師!”

雖然名字裡有個“回”字,但鄭回已不知何日才能回家了……

次日,一封出自鄭回手筆的降書便離開太和城,北上,遞往蜀郡益州給鮮于仲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