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誕的表哥 作品

第420章 恩人




“薛郎受傷了?”



才問出口,李晟一愣,下意識地肩膀一聳,有個防備性的小動作。



他認出了眼前人根本不是薛白,只論身材就瘦小得多,長相聲音更是完全不提了。



“你是……李十七娘?”



“是。”



李騰空其實並不是在假扮薛白,只是薛白讓她先行一步,以保證先把她安全地送走。



但她穿著男裝策馬在隊伍當中時,總有些並不認得薛白的人把她當作薛太守,她便下意識地纏上裹簾,輕易就擺出他平日的儀態,希望能為他分擔一些危險。



“見過李將軍,薛郎不日便可抵達。讓我們先轉告將軍,儘快出兵常山,以期在最快的時間內平定叛亂……”



李晟聽了,感到有些為難。



若是調動他麾下的兵力,他義不容辭,眼睛都不眨一下;可現在要讓河東出兵,他並沒有這麼大的權力,叛亂的消息都還未傳到朝廷,沒有旨意,自然是無從出兵。



但並非完全沒有希望,至少他與王難得是簽過血書的人,並不一定要等旨意下來。



此事,需要王難得說服李光弼……



~~



薛白又夢到了他老師的字,是一份行書,縱筆一氣呵成,筆墨間卻透著悲憤之意。



“賊臣不救,孤城圍逼,父陷子死,巢傾卵覆……”



他湊到那泛黃的紙上看著,忽然發現這是上輩子看到的仿品《祭侄文稿》,於是意識到這是在夢裡。



意識到這點,他的大腦像是準備醒了,只是身體還是無力的。



夢境裡的書法彷彿成了一幅幅畫面,那是在北方淪陷之後,常山太守顏杲卿首倡大義,傳檄諸郡縣,殺叛軍將領,使得平定大亂有了第一個轉機。



但河東並未出兵救援常山郡。



於是叛軍兵圍真定城,顏杲卿求救於河東,城破之後,滿門被擒,安祿山憤怒於他的背叛,將他綁在橋柱上肢解並吃他的肉。顏杲卿罵不絕口,被鉤斷了舌頭,在含糊的罵聲中死去,其家人也被碎割而死。



薛白想要改變這些,但並不止於代替了顏杲卿的常山太守一職就夠了,他相信沒有顏杲卿還會有袁履謙。



他得吸取教訓,先保證河東能夠出兵了,才會讓常山郡傳檄平叛。



“王難得……”



睡夢中想到必須去見王難得了,他努力想睜開沉重的眼皮。



耳畔卻聽到了呼喊聲。



“小兄弟,小兄弟,死了嗎?”



臉被人粗暴地拍了幾下,薛白終於是轉醒過來。



睜開眼簾,見到的不是李騰空那清麗的容顏,而是一張粗糙的大臉盤子。



一個他並不認識的農婦正蹲在那看著他,說話時嘴裡嚼著東西,聲音含糊。



“大姐是?”



薛白低聲問了,隱隱想起了昏過去前的一幕。



那農婦“呸”地把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吐在手上,接著,忽然掀開了他的衣袍,要把那東西往他傷口上拍。



“別。”



這一刻,即使是一向從容的薛白也有些驚慌,在虛弱之中還掙扎了兩下。



他知道自己背上有傷口,沾了這個怕是會感染而死。



但那有些噁心的溫熱感已經貼在了傷口上。



“真別……”



“怕什麼,草藥!”



“消毒……”



“能有什麼毒?村裡從來都是這麼治、這幾日就是這麼過來的。我也知道,你們官府的人身子金貴,用不慣這些野草藥,可眼下上哪給你找金貴藥去?”



既然已經這樣了,多想無益。薛白打量了一眼自己所處的地方,只見是一間尋常農舍。



“多謝大姐救命之恩,還未問怎麼稱呼。”



“勞你問我這種賤民,姓鄧,沒名字,都叫我‘四娘’。”



“可有吃食?”



鄧四娘於是摸出了兩顆帶土的蘑菇,道:“難得采藥時找到的,等著,煮給伱。”



薛白目光看去,發現它們是他從未見過的品種,終究還是問了一句。



“這野菇沒有毒嗎?”



鄧四娘正在生火,挽著衣袖,胳膊上全是傷疤,上山每次都會被荊棘劃傷,她早就習以為常,為了這兩棵蘑菇,今天又劃破了好幾道。



此時看著薛白臉上那謹慎的神色,她搖頭道:“有吃的便不錯了,叛軍掃蕩過,什麼都沒了。”



她想著,這些官府中人就是麻煩,怕這毒、怕那毒的,她從小就是摘到什麼吃什麼,不也活得好好的?就是這樣不懂民生的官吏太多了,世道才變得這樣亂了。



挑水,煮菇,又放了一些石頭上刮下來的某種黑色植物,忙活了好一陣之後,鄧四娘終於是煮出了一碗粘稠的湯羹。



“吃吧。”



薛白目光落處,看到端著破碗的手上,指縫裡滿是黑乎乎的汙垢,還浸到了湯羹裡。



他只當沒看到,喝了熱乎乎的湯,終於是稍有力氣了些。



“你受了傷在水裡泡了,發了熱,給你熬了藥湯,把熱退了,我家娃兒們每次發熱,都是摘這草藥……”



鄧四娘自己都沒意識到,她之所以願意救一個人,無非是想找些事情做著,才不至於沉溺於失去所有家人的悲傷。



薛白的手指摸著碗上的豁口,沉吟著,道:“可否請大姐帶我到內丘縣?”



他本以為鄧四娘不會點頭,已想著該如何說服她。沒想到她雖是村婦,卻極有俠氣,毫不猶豫就答應下來。



……



這幾日,叛軍的主力已經陸續南下了,而後續兵馬以及輜重還在源源不斷地運送。



秩序並不算好,叛軍士卒搶擄村莊的事情還偶有發生。正是在激勵士氣好造反的時候,將領們往往也不會重懲他們,這種縱容也許會致使更多的燒殺搶掠。



當然,安祿山不是山賊土匪,要成大業自要收買人心,因此一些大的城池還是保持了明面上的秩序。



薛白是幸運的,由鄧四娘半馱著,平安地到了內丘縣。



他還是第一次來這裡,卻顯得對縣城十分熟悉,連抬頭張望的動作都不曾有,道:“我們去市口。”



不論是飛錢還是酒樓茶肆,他鋪開的生意往往都是在城內最熱鬧的地方。叛軍能夠提防豐匯行的招牌,卻沒辦法禁絕所有的商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