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誕的表哥 作品

第420章 恩人




鄧四娘最近十分辛苦,她本就經歷大難,卻還要照顧這樣一個傷者,走到內丘縣已經快支撐不住了,隨時要倒下。



她勉力扶著薛白到了內丘縣的南市附近,又餓又累。終於是栽倒過去。



等她再睜眼,已經躺在一張柔軟乾淨的床榻上,旁邊還有個三縷長鬚的老大夫正在給她診脈。



鄧四娘連忙抽回手。



“這位大娘子……”



“別說,我看不起病,你說了我也不會掏錢。”



“不要錢,不要錢,此間東家已經給過了。”老大夫連忙擺手,“大娘子就是勞累過度,心氣鬱結,近來遇到大傷心之事吧?”



鄧四娘沒答,意識到她已經救下了那個假太守,他們那些人殺叛軍為她報仇,她也算報了這份恩,心事已了。



想到這裡,她再次感到活著沒什麼意思,更想要到下面去找找她的男人和娃兒。



“大娘子不說便罷。”老大夫捻著鬍鬚,沉吟許久,問道:“你……月事準嗎?”



鄧四娘連活著都不在乎了,豈還在意過這些?理都沒理會這老大夫。



“好吧,老夫得去治另一名病人了。大娘子且好好歇養。”



~~



一個鑷子被放在火上烤了烤,又用沾了酒的布擦過,緩緩刺進薛白背上的傷口,夾住了陷在裡面的箭鏃,往外拉了兩下,沒能拉出來。



“拿匕首來。”



老大夫說著,接過了匕首,繼續處理。



薛白緊咬著一塊布,大滴的汗水不停流淌下來。終於,“叮”的一聲,箭鏃被丟在地磚上。



傷口灑上藥,敷上金創。



“好了。所幸原來的土法處理得及時,傷勢沒有進一步惡化。”



“多謝大夫。”刁丙道:“還請大夫多留兩日。”



“好說,好說。”



那老大夫正要走,忽想到一事,道:“對了,那位大娘子……”



“怎麼?”



“像是有喜了。”



“什麼?”刁丙吃了一驚,轉頭看向薛白,眼中透出不可置信的神色,須臾明白了這是不可能之事。



薛白從劇痛之中緩了過來,問道:“敢問大夫想說什麼?”



“那位大娘子,想必是在亂兵之中,有些遭遇。”



“大夫還未告訴她吧?”薛白問道。



“未曾。”



“那就好。”薛白道:“此事容她平復下來再說。”



他不知鄧四娘能否承受得了一連串的打擊,打算好好與她談一場之後再告訴她,用他那後世人的思想觀念告訴她可以把孩子生下來,孩子沒有做錯什麼。



“這次若非鄧四娘,我想必已經死了。”薛白道:“這份救命之恩,我得報答。”



“郎君放心。”刁丙道:“我已安排下去了,斷不會有任何短缺。”



“那就好。”薛白虛弱地說著,問道:“有什麼消息嗎?”



“土門關被叛軍封堵了,我們打探不到情況。”刁丙道:“但知道安祿山已經過了常山郡的地界了。”



“輜重來了?”



“已經開始運了,等後陣的兵馬過去,時機就到了,要不了十天。”



薛白點點頭,心想著還是得儘快往河東去。



“常山那邊,袁長史如何了?”



“該是有驚無險,好像是安祿山派了幕僚安排河北諸縣,盯著袁長史,但也沒動他。”



“是嗎?”薛白喃喃自語道:“攻土門關的兵馬,糧草、箭矢是誰在籌劃?”



刁丙答不上來,連忙去把負責打探情報的暗探喚來,那是豐匯行的一個掌櫃。



“回郎君,小人買通了內丘縣的吏員,據他們說,叛軍已經把縣倉搬空了,當時來了幾個安祿山府中的幕僚。”



“名字有嗎?”



“那吏員不敢問,也記不清。倒是有一個的名字很特別他記住了,名叫獨孤問俗。”



薛白聽過這名字,那是顏嫣與他說的。



因此,他對獨孤問俗算是有些瞭解。



據崔氏當時給的情報分析,獨孤問俗與李史魚都曾是清正之臣,只是受到李林甫的迫好,最後流落到了范陽。



薛白沒能順利回到太原,這是計劃之外的變故,他卻在想,也許可以藉此做得更多些。



若是能聯絡到安祿山幕府的核心人物,或許能對戰局有更大的影響。



此事並非毫無可能,他記得自己還有一條暗線楊齊宣埋在范陽官員中。



還知道獨孤問俗的打骨牌的愛好,或許可以試試。



正沉思著,有手下人匆匆跑了過來,道:“郎君,出事了。”



“怎麼?”



薛白擔心土門關已失守了,神色凝重起來。



“救郎君回來那個農婦,她……是小人沒能看好,請薛郎恕罪……郎君?”



薛白沒有聽完,當即起身往客房走去,哪怕動作牽動了身上的傷口。



推開門,有血緩緩流到了門檻處,鄧四娘喉嚨裡插著一柄剪刀,已經嚥氣了。



此事太過突兀,薛白原本一些對她的安排甚至都沒來得及說,他由此像是呆滯了一般站在那看了許久。



鄧四娘就是不願接受一場兵亂帶給她的一切,她寧願選擇去死,一點不留戀即將擁有的所謂富貴平安的生活。



至於薛白,他真的很希望能報答鄧四娘,希望告訴她自己真的是常山太守,不是騙她的。他可以親手給恩人安排出一個更好的未來,但他這個太守卻沒能保護住治下一個普通的農婦。



他一輩子求上進,卻從未像現在這樣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多麼差勁的官。



他問自己,在這亂局之中,真正要保護的是什麼?



若說安史之亂的爆發,有制度的腐朽、有矛盾的積累、有上位者的過失,以及各種各樣的原因。薛白願意承認,他也是這場雪崩之中一片並不無辜的雪花。



薛白於是執手向地上的鄧四娘行了一禮,他痛定思痛,卻不能就此氣餒,還得繼續去收拾亂攤子。


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