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誕的表哥 作品
第421章 慫恿
太原城,天兵軍大營。
李光弼走出糧倉,眉宇間帶著些不易察覺的思慮之色,隨即有親兵上前稟道:“副帥,王難得來了。”
時隔沒幾日,王難得便再次來見,必然是有要事。李光弼遂吩咐直接將人帶到官廨。
王難得今日是獨自前來的,沒披甲,穿的襴袍,臂膀上壯闊的肌肉像是要把袍衫撐破,給人一種強大的侵略感。他入內匆匆執了一禮便問李光弼是否有地圖,然後“唰”地一下把地圖在桌案上鋪開。
“安祿山反了!遣先鋒田承嗣攻洛陽,兵馬當已至黃河北岸,其主力剛經過常山郡。我今日得到確切消息,叛軍李欽湊、高邈部正急攻土門關,關城包括雜役在內兵力不過千人,亟需支援。”
“確切消息?如何得到的?”
“薛白、李晟在土門關。”
王難得說得快,李光弼接受得也快,再細問了幾句,大概掌握了情況。
“我立即請王節帥稟奏朝廷。”
“然後呢?”
李光弼正要轉身出去,卻被王難得一把拉住,他詫異地回頭看了一眼,道:“還有甚然後?我敷衍你不成?”
彼此同袍多年,王難得當知他不可能怠於職守,會立即想盡辦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亂局。當然,若讓他無視朝廷,完全依照王難得的心意擅自出兵,那確是強人所難了。
“我還想說一句話,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。”王難得道:“聖人盲目信任安祿山,只怕不能很快有所決斷,我們……”
李光弼忽然皺眉,低聲質問道:“你最近怎麼回事?你知道你有多少次‘指斥乘輿’了嗎?!”
“什麼是指斥乘輿?”
“是殺頭的大罪!”
“掉在地上的腦袋你我見得少嗎?我憑心而論,聖人就是糊塗了,釀出這等兵變,兩鎮精兵十餘萬,浩浩蕩蕩南下,若不能迅速平叛,生靈塗炭即在眼前,我指斥乘輿又如何?”
“清醒點!”李光弼叱道:“你在急什麼?”
“急著保家衛國。”王難得道。
他當年在隴右於萬軍叢中奮死拼殺,槍挑吐蕃王子,把敵兵擋在重重山巒之外,若只為富貴,何必血染黃沙?從軍戍邊,首先是“保家衛國”四字。
這都是寫在唐詩裡的志向。
李光弼卻察覺到了王難得必然還有事未說,問道:“你想過後果沒有?”
“想過。”
王難得開口又是一句指斥乘輿之語,沉著嗓子,緩緩道:“我想,聖人也該擔些後果。”
這話換成旁人說,李光弼就已經要拔刀了。也就是王難得,他還繼續聽著。
“叛亂已起,哪怕平定了,聖人可願下一封罪己詔?先帝兩即帝位、三讓天下,今聖人年旬花甲,安不能內禪退位?”
李光弼瞳孔微微收縮,一瞬間對面前的王難得感到有些陌生。
他不知這天下是怎麼了,他到朔方,安思順非要拉攏他為女婿、隱揣異心。他到河北,昔日的戰友直接口出大逆不道之言。更不必說安祿山已經叛了,天下由大治到大亂,彷彿只在一昔之間。
王難得等了一會兒,給了李光弼一個緩衝,也給了他一個拿下自己的時間,之後見他沒動靜,方才繼續說起來。
“你我縱橫沙場,何必聽命於王承業?一寄掛名之庸碌之輩爾,到時貽誤戰機。倒不如挾制他,號令河東兵馬。請奏朝廷,以太子為征討大元帥,我等輔佐太子平定叛亂,如此方可放手施為,何懼結果……”
不等王難得說完,李光弼一把扯過他的衣領,目光中滿是審視之意。
“這些話是誰告訴伱的?”
“心聲。”王難得道。
“你瞞不了我。”李光弼冷冷道,“若無旁人慫恿,你不是一個能有這些想法的人,這些說辭也不是你能編出來的。”
王難得於是住口不言。
他不懼於因為指斥乘輿受罪於李光弼,卻不願出賣旁人。
但若是不將這些底牌拋出,似乎難以勸動李光弼。
“說吧。”李光弼神色愈冷,道:“這段時日以來,那些人是怎麼在背後蠱惑你的……”
正此時,遠處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。
“副帥,王節帥請你過府一敘。”
“何事?!”
“王節帥說是,蔡希德押來契丹俘虜,解釋雁門關一事。”
李光弼聞言,當即與王難得對視一眼。
“又一路叛軍來了。”王難得慫恿道:“下決心吧,形勢急迫,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。”
~~
常山郡,內丘縣。
一隊兵馬押送著輜重抵達了縣城外的營地。楊齊宣翻身下馬,長長地伸了個懶腰,心中思量著一個主意。
他隨軍奔波已經許久了,實在是想放鬆放鬆,於是等軍務談定,他便召過一個縣吏,低聲問了一句。
“城中可有妓家?”
那縣吏很明顯地愣了愣,以驚訝的眼神打量了楊齊宣一眼。
楊齊宣被這眼神嚇了一跳,心中直覺這小吏竟是知道他是安守忠的女婿一般。
“你……看我做甚?我替同僚們打聽的。”
“將軍真是好精力,城中有妓家,小人帶將軍去?”
楊齊宣才知原來對方是驚訝於他鞍馬勞頓之後還有這樣的精力,且他還是初次聽人喚他“將軍”,知對方並未認出他來,放心不少。
“那便去吧,我換身衣服。”
一路進了縣城,進了南市,七拐八繞,終於走進了一家頗為素雅的小院。
只看庭院擺設,倒看不出是做皮肉營生的。由此,楊齊宣反而萬分期待起來,他就喜歡那種良家婦人的溫柔如水,與他兩任妻子相反就最好。
院子看起來小,其中庭院卻是一重又一重,他終於被領到一間屋舍中,只見裡面擺著個大浴桶,桶中的水還騰著熱氣,灑著花瓣。
楊齊宣沒想到在河北小城還有如此格調,興沖沖褪了衣裳沐浴在桶中,閉著眼小憩。
身後有輕微腳步聲傳來,他只當是妓家來了,懷著憧憬的心情睜開眼……
一柄匕首已抵到了他的脖頸後方。
“啊?”
楊齊宣不及轉頭,只見有下人撤掉了屏風,有一人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屏風後。
他頓時驚訝地瞪大了眼,呼道:“你?你怎麼會在此?不是在土門關?”
薛白根本不回答這些無聊的問題,道:“我忽然想到初次見楊釗時的情形,他也像你一樣急著嫖娼,輕易就被找到了弱點。”
“弱點?”
楊齊宣低頭看向桶中,陷入了沉默。
“但楊釗如今貴為右相了。”薛白道:“你呢?打算在叛軍中混個高位?”
說心裡話,楊齊宣近來也很糾結,一方面也偶爾想起在長安的兒女,甚至前妻,加上被薛白拿著把柄,不得不成為其眼線;另一方面,他真的有些承受不住這樣的心理壓力,真希望自己是純粹的叛軍一份子。
他嘴上卻是不會承認的,賠笑道:“我沒有,我記著要為你做事,你想知道什麼,問便是了,不必如此,真不必如此。”
薛白的手指在膝蓋上微微摩挲著,做著最後的思量,緩緩道:“我要你出賣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