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誕的表哥 作品

第424章 晉陽宮

王承業之所以讓他押下薛白,除了給個下馬威之後,也是想要單獨與他談此事,由他去試探薛白的態度。

既然李光弼識趣,王承業也就點了點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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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白並沒有受到太苛刻的對待,被押在太原城的一間驛館中。

雜役給他打了熱水,在木桶裡一直放到涼了,薛白卻是埋首案牘,到最後還忘了洗。

等李光弼來了,他已標註了一張兵勢圖。

在這樣的戰亂初期,天下間能夠掌握叛軍意圖、兵力分佈,並且知曉如何平叛的人,一隻手數得過來。也就是說,這樣一張地圖是極珍貴的。

薛白擱下筆,揉了揉眼睛,把兵勢圖遞給李光弼,笑道:“我這個囚犯招供了,這是供狀。”

“薛郎萬莫介意,王承業雖然傲慢了些,對你沒有歹意。”

“沒關係,能出兵就好。”

李光弼略略猶豫,開口,儘量委婉地表達了王承業的意圖,道:“薛郎知道,往朝廷報功自有些章程……”

“可以。”薛白聽得懂,非常痛快地答應下來。

若是“賊臣不救”導致顏杲卿滿門被割殺的悲劇,是因為顏杲卿寫的奏報有問題、犯了與高仙芝一樣的錯誤,那好,這次他薛白可以順著王承業的意思寫。

“真的?”

“只要能夠出兵常山郡,戰報隨王承業怎麼寫。”薛白回答得依舊乾脆,同時目光仔細觀察著李光弼。

李光弼並未感受到薛白那打量的目光,一心想要儘快推進平叛事宜,道:“我這便去回覆府君,薛郎且等我好消息。”

薛白道:“何不一道去?如此,等王承業答應下來,我們可第一時間商議出兵事宜。”

說著,他指了指李光弼手裡的戰略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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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兩人第二次去見王承業,經過一番折騰,天已經大亮了。

策馬到了太原衙署前,忽然聽得身後有人喊道:“前方可是薛太守?”

薛白轉過身看去,只見一隊太原兵士正帶幾個風塵滿面之人過來,他認出了其中幾人,有袁履謙的家中管事翟萬德,有真定縣令張通幽。

“太守。”

“你們如何來了?”

“阿郎得知了土門關的消息,命我等連夜趕來。”翟萬德一瘸一拐地上前,道:“府君聽聞,叛軍已巧渡黃河,攻洛陽甚急,局勢緊迫,已舉旗反正,傳檄河北諸郡。”

“這般急,袁長史不怕叛軍調頭殺回常山?”

“阿郎說殺回來才好,正可解洛陽之圍。”翟萬德道,“何況薛太守已守住土門關,想必援軍一定來得及。”

因這句話,薛白不由覺得肩上的擔子更重了。

他沒說什麼,只想到要儘快讓河東出兵。

接著,薛白的目光落在了張通幽的身上,微微蹙眉,他曾聽過顏杲卿介紹張通幽,說的是“進士出身,大節不虧”,而他在常山太守的任上,與張通幽幾次相處,確實能感受到其人對朝廷的忠心。

但有一件事,張通幽有一個兄長薛白也認識,正是天寶六載在長安科舉不中之後到范陽幕府做事、如今成為安祿山謀士的張通儒。

此時,撞到薛白審視的目光,張通幽上前,鄭重地長揖一禮,道:“下官的兄長陷於叛賊,故而向袁長史乞求前來報信,以期為朝廷立功,挽救宗族。”

薛白點點頭。

有趣的是,他是實際上的主事之人,卻也是唯一不被王承業允許入內見面之人。

他只能在衙署的前院等著,看著那一群人走向幽深的門洞,對於說服王承業並無期待。

很久,李光弼等人還未出來,薛白想著天下各地的局勢,難免有些心焦。最後乾脆找了個陰涼處,掃掉上面昆蟲的屍體,枕著手臂和衣躺下,利用這樣的時間補個覺。

有風吹來,落葉掉在他臉上,他睜眼看去,頭上也不知是一棵什麼樹,枝葉稀疏,但從這個角度正好能透過枝葉看到湛藍的天空,是往日不易見到的美景。

他就躺在那看著藍天、樹枝,以及被吹落後向他飄過來的葉子,心想,如果不是亂世就好了,自己能這樣悠閒地躺上一整天。

不知過了多久,隔著院牆,有爭吵聲傳了過來。

薛白遂起身,往大門外看了一眼,見王難得已經匆匆趕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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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出兵?如何出兵?!”

大堂上,王承業正在怒叱李光弼。

“伱聽到了幾個附逆偽官的一面之詞,就要把太原兵力調派出去?”

“有首級為證,豈是一面之詞?”

“夠了,我自有判斷,我才是河東節度使!”

王承業倏然起身,走到了堂中的一張大地圖前,大手“啪”地一拍,道:“知道我們面對的是什麼局面嗎?叛賊的計劃就是北都、東都要一起打。如今是我堅守太原,他們只好集結兵力去打洛陽。”

這話是對的,他所指的叛軍路線,與薛白戰略圖是一致的。

“我守太原,蔡希德大軍未得寸進。然而,河北諸郡不到半個月已淪陷於賊,俱是廢物。”

“話不能這般說。”李光弼道:“太原山河襟帶,地勢險固。河北卻是一馬平川,無險可依。”

“不必為他們找藉口!”王承業喝道,“我只看到他們逃的逃、叛的叛,城池盡棄,僅以兩顆首級便要我出兵。但我問你,他們跑來請我出兵,到底是真要切斷安祿山的歸路,還是打算讓安祿山以奇兵偷襲太原?”

“府君是不信薛白與袁履謙?”

“我不敢信。”王承業道:“雄武城就在北面,蔡希德大軍兵臨城下,我豈敢拿太原冒險?一旦我分兵出城,遭遇到蔡希德、安祿山的驍騎,戰得過嗎?”

“府君,薛白已設計引誘蔡希德分兵往井陘,這支叛軍未帶糧草。只要府君以一支輕騎出戰,與土門關首尾呼應堵住井陘,則這支叛軍進不得進、出不得出……”

“太原府是什麼樣的兵馬?范陽、雄武城又是什麼樣的兵馬?”王承業道:“常山郡可以丟,太原城若是丟了,長安早晚守不住,誰擔得起這樣的重責?!”

站在他的角度而言,這些話顯然是非常有道理的。

在不信任薛白等人的情況下,先集中精神守住北都,不被任何情報所迷惑,這是最安全穩妥的辦法。

作為一個沒怎麼上過戰場的羽林大將軍,這樣的思路其實已經非常了不起了。寄望他像王忠嗣一樣,領著不熟悉的兵馬,出城冒險,立下奇功,從某方面而言,確實是強人所難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