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誕的表哥 作品

第437章 無貴賤

朱希彩感受到了高尚的不悅,上前道:“丞相,說到底這就是一窩山賊。大燕國兵馬雖眾,眼下可不是剿山賊的時候。我已封鎖了下山的要道,斷絕了他們的糧草,早晚能困死他們。”

“這麼大一片山林,你困得死他們?”

朱希彩嚅嚅不敢答話,心想的是這窩山賊除了死守首陽山,也沒做什麼,高尚未免也太小題大作了。

事實上,首陽山一直還未被攻下,恰是因為它並非是戰略要地,自叛軍到了以來,薛白的私兵就從未從山中下來過。唯有可怖的陷阱、緊固的防事擋在進山的路上,不惹它就無礙。

高尚眯著眼,掃視了那延綿的群山,忽道:“你說,縱火將它燒得一乾二淨如何?”

“這可是邙山!”朱希彩驚道。

首陽山雖在東,亦屬於邙山山脈,而邙山之中葬著不知多少帝王,只朱希彩自上任以來聽說的就有東周的八位周王,東漢有五位皇帝,三國時的兩任魏帝以及吳、蜀後主等等。

“山林都是連成一片,萬不可放火啊,一旦燒到了帝王陵……”

“我不管什麼帝王。”高尚冷笑道:“我一介賤民,既已舉事造反,何懼幾個死去的帝王?”

這話狂傲,朱希彩卻不以為然,他並不認為造反與燒山有何相關,反正他是不可能做的。

幸而,高尚也只是說說,並沒有今日就要放火,只是從袖子裡拿出一封信,當眾詢問哪個士卒敢為信使,很快便有一個談吐不俗的兵士出列。

“守山的主將必是樊牢,告訴他是故人來信,大燕很快就要立國,我最後給他一次當開國功臣的機會。”

“喏!”

那信使應了,當即奔進了登山的小路,很快就消失在樹林當中……高尚一直等到午後,再也未見到他下來。

風吹雪落,天地寂寥。

“丞相,是否起行了?”

“走吧。”高尚還得趕赴洛陽,得要起行了。

正此時,有一隊快馬從西邊狂奔而來,兩隊人馬迎面相遇,對面遠遠大喊道:“高尚可在?!”

高尚見是安祿山的旨意到了,遂翻身下馬,迎上去,應道:“臣在。”

如今安祿山雖還未稱帝,身邊卻已不缺宦官,一部分是洛陽紫微宮中原有的,另一部分則是剛淨身入宮侍奉的。今日來傳旨的宦官雖老,聲音卻很尖細,該是變聲前就閹過的,屬於洛陽宮城中歸附過來的。

但,就是這樣一個只因歸附就得到重用的賤奴,竟也敢在高尚這個元從功臣面前擺起了架子。

“陛下有口諭並旨意,高尚接旨。”

“臣接旨。”

高尚叉手應了,等了一會,見老宦官一手高高託著皇綾,始終不說話,只睥睨著他,愣了一會明白過來,只好跪倒在地,再次道:“臣接旨。”

“你個廢物!”老宦官忽然掐手一指,模仿著安祿山那氣急敗壞的語氣,罵道:“當初你與嚴莊說得好聽,眼下全然不是你等所言,還敢要當丞相?滾!休要再來相見。”

高尚先是一訝,才明白過來,原來這就是傳口諭,連忙作出驚慌之色。

接著,那皇綾便遞到了他面前,他雙手接過,展開一看,竟真是一道罵他的旨意。

“汝與我道萬全,必無所畏。今四邊至此,唯賴鄭、汴數州尚存,向西至關,一步不通,河北已無,萬全何在?!更不須見我!”

安祿山一向是脾氣暴躁、任性妄為,往日高尚只覺得府君真性情,遇到事勸一勸也便是了。如今登基在即,仍舊這般發脾氣就顯得非常不妥了。

高尚那沒有眉毛的眉頭一豎,站起身來,將手中的卷軸隨意一卷,問道:“敢問中使,是何人將聖人的無心之言擬成旨意?欲動搖軍心,離間大臣嗎?!”

老宦官竟不懼他,上前兩步,小聲卻又嚴肅地問道:“你知陛下有多生氣嗎?”

高尚心中一顫,能夠感受到安祿山那可怕的怒火。

目前叛軍面對的形勢確實是非常嚴峻……

~~

黃昏,偃師縣。

原本要去往洛陽的高尚又回到了縣城。

是夜,朱希彩置了兩壺酒,招趙崇義一起飲了幾杯,之後問道:“今日之事你也見到了?”

“這……不曾見得分明。”

“我們的這位聖人,有時脾氣是暴躁了一些。”

“縣尊不可妄語,若讓旁人聽到,便是指斥乘輿之大罪。”

“我才不管甚‘指斥乘輿’,我們也不玩這一套。”朱希彩道:“我怕的是,眼下的局勢可真不是很好啊。河北丟了,潼關打不進,唐軍在東面步步緊逼。”

趙崇義道:“這都是一時的,縣尊不必憂慮。”

“我憂慮啊。”

朱希彩感慨著,又灌了趙崇義幾杯酒,待他有了些醉意,方道:“東邊唐軍的統帥薛白,與你有舊吧?”

趙崇義正在夾菜,嚇得筷子都掉在地上,連忙道:“縣尊這是何意?高丞相給我官身,這才是大恩。”

“官也得有命才能當。”朱希彩小聲道:“我的意思,倘若局勢有變……算我一份?”

趙崇義甩著頭,道:“縣尊說了什麼,今夜我只當沒聽到。喝醉了,聽不清了。”

說罷,他不敢再飲,踉踉蹌蹌地走了出去。

回到住處之後,趙崇義掀開窗子往後偷瞥了一眼,不見有人盯著,於是悄悄出了門,再次到了高尚所住的院子,小聲地通稟,請求連夜見高尚。

“何事?”

高尚似乎沒睡,從榻上支起身,聲音還十分清醒。

“恩相,朱縣令似乎有所動搖啊。”趙崇義躬身上前,仔仔細細地把今夜的遭遇說了。

“目光短淺。”高尚淡淡評價了朱希彩一句。

“是。”

“你呢?不曾動搖?”

“實話與恩相說,下官不想丟了這官身。”趙崇義道,“我出身卑賤,不像薛白有裙帶可攀附。縣尉於他而言是起家官,於下官卻是光宗耀祖。下官寧死,也不願重新活為賤吏。”

“聰明,薛白已被昏君通緝,看著吧,東面的唐軍很快要潰敗。”

高尚這次動身回洛陽之前已經想過了,他稍稍放緩一些對雍丘縣的壓迫,也是給唐軍一個內鬥的機會。

倒沒想到趙六也能看明白這些局勢。

“去吧。”

“下官告退,請恩相安歇。”

等趙崇義退走了,高尚卻沒有安歇,而是招心腹耳語了幾句,不一會兒,朱希彩便到了。

“見過丞相。”

“趙六來過了。”高尚道,“他經受住了我的考驗啊。”

朱希彩道:“是,下官一直以來也沒有發現他與首陽山有所聯絡。”

“看來,藉由他來攻克首陽山是不成了。”

高尚之所以用趙六這個門房,從一開始就不是因其出身卑微而同病相憐,天下間卑微者多了,他也憐不過來。他只是想著趙六或許是首陽山留在偃師縣的一個暗樁,遂將計就計,將其提拔為縣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