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誕的表哥 作品

第463章 大局

推開塵封已久的門,灰塵灑落在薛白的頭上。



反正家中無人,他懶得清理,揉著眼往裡走去。穿過中門時,卻忽然聽到有人衝他說了一句話。



“我還以為你要住在杜家,竟還回來了。”



“太困了,晚些再過去用飯。”



“呵,恐怕是顧及你丈人,不敢去吧?”



說話間,薛白轉過迴廊,只見李月菟正站在那拍著裙襬上的灰。他看了她一眼,打了個哈欠,繼續往屋裡走。



“嗯?怎不說話?是被我說中了嗎?”



“你怎麼進來的?”薛白漫不經心問道。



“忘了?我與你是鄰居,從我院子裡搭梯子爬過來的。”李月菟還在拍著她的裙子,“你也不留個人看宅,到處都是灰。”



“打著仗,豈還管這些。”



李月菟之前穿的本是一件輕便的襴袍,還染了血,此時剛沐浴過,換了新裙子,自然是愛惜些,道:“我不像你這般邋遢,我府中有熱水,你可要過去沐浴?”



“不要。”



“君子好潔,哪怕垂危之際也愛惜儀容。你這樣,可不是世家子弟風範。”



“本就不是甚世家子弟。”



“我可聽聞,伱是廢太子之子,真的假的?”



李月菟七拐八繞,終於是把話題牽到了她想問的問題上。



薛白沒理她,推開屋門進去。她還想跟,屋門上的灰塵灑了她一臉,嗆得她咳嗽不止。



等她再抬起頭來,薛白已經和衣倒在榻上,懶洋洋地裹上被褥。



她還從沒進過男子的臥室,有些猶豫地停下腳步。可想到眼下是戰亂之際,有些規矩就顧不上了,而且心中確實是很好奇,遂邁過門檻,也不敢靠得太近,隔著幾步的距離在那說著話。



“此事你不說我早晚也會知道,若真是李氏子弟,很快聖人該有赦封吧?”



李月菟這般追問了好一會兒,薛白才終於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。



“嗯。”



“真的?那,你是我的兄長嗎?”



薛白沒有再回答,呼吸均勻了起來。



等了一會,李月菟當他睡著了,轉身想要退出去。可走到屏風邊又停了下來。



“其實,得知你是我的兄長,我很高興的。”



她低下頭,搓了搓裙子上那總是擦不掉的灰,有些懊惱粘到了它們。



“以前我父兄與你有過結,現在好了,大家是血肉至親,又逢國家多難之際,往後同心協力、同舟共濟,和和睦睦……”



在她身後,薛白早已睜開眼,看著她單薄的背影。



她這些言語十分幼稚,可他為穩定人心,還沒來得及昭告天下李亨謀逆一事,她還以為李亨的人馬是在後面進城。



等她走得遠了,他才喃喃道:“哪有什麼血肉至親?有的只是爭權的仇敵。”



很快,薛白安心睡了過去。他知道,自己這宅院看似不設防,其實什麼都逃不過杜妗的耳目。



~~



這夜是上元夜。



雖處於戰亂之中,可這個佳節對長安百姓太過重要,再加上聖人歸朝,朝廷還是舉行了小型的燈會。



既是安定人心,也是對城外敵軍的震懾。



“咻——嘭——”



薛白是被爆炸聲吵醒的,睜眼看去,見杜妗正坐在他榻上,轉頭看著窗外的煙花。外面的光照著她潔白的脖頸,勾勒出臉頰漂亮的弧度。



他還覺得困,伸手環住她的腰,把頭埋在她腿上,聞到了熟悉的香味。



“髒兮兮的。”杜妗嫌棄地拍了拍他,“怎不去隔壁鄰居處沐浴了再睡?”



“都聽到了?”



“才沒有。”杜妗道:“我說的是隔著街的楊玉瑤。你千辛萬苦走這一趟,如願將她帶回來了?”



“吃醋了?”



“就吃醋,我這人小氣,最不喜歡有人覬覦我的男人。”



薛白知道她緊張自己,笑了笑,沒說話,他與楊玉瑤的關係又不是一天兩天了,並不對此多作解釋。



可杜妗吃的並不止是隔著街的醋,隔壁的醋顯然也吃到了,又問道:“你讓那小丫頭跟進屋裡,可對她起了興趣?”



“沒有,我與她確認了兄妹關係。”



杜妗遂也躺下,俯在薛白耳邊,咬了咬他的耳朵,小聲道:“我信你才怪了。有些人表面上是姐弟,實際上骨肉相連。”



久未與薛白親近,她一邊吃醋,一邊卻又動了情,手往下探,很快便觸到了他的骨頭。



“不嫌我髒了?”



“早知道你心更髒,我幾時嫌過?”



白皙修長的手指繞了個圈,她又低聲問道:“你不就是喜歡假扮成皇孫,然後私下裡偷偷碰她們?刺激是嗎?”



“沒必要。”薛白道,“會耽誤實現我們的野心。”



“那你為何沒讓李隆基下旨昭告李亨謀反一事?”杜妗道,“我已經聽姜亥、胡來水他們說了,一大半的禁軍、官員被李亨帶到了朔方,你知道他到了之後會做什麼。”



“自然是登基稱帝、謀朝篡位。”



“那我們還不先下手為強?以聖旨廢殺了他。”



“你知道我與他們的區別在何處嗎?”薛白問道。



杜妗解著他的衣衫,道:“你更聰明,你更果敢,你比他們強大得多。”



“不在於此。”



薛白回想著他所知不算多的歷史,知道若依原本的歷史軌跡,李亨稱帝之後,李泌為其出了一個兩年之內徹底平定安史之亂的良策。大概是讓郭子儀、李光弼據河東,出太行陘,把叛軍切成三段,使之在漫長戰線上奔走救援。待叛軍疲於奔命之後,直取范陽,端其巢窟,則叛亂自然根除。但李亨是篡位登基,擔心夜長夢多,急於樹立威望,召集了河朔主力之後,又向回紇借兵,堅持先收復兩京。於是,大唐的西北邊軍與東北邊軍在白馬寺決一死戰,一戰讓李亨成了收復長安的皇帝,也一戰拼光了大唐所有的精銳。



從此,大唐朝廷就像是被打斷了脊樑骨一樣,再也拿不出氣魄來震懾四夷、邊鎮,一次一次地許諾回紇人在自己的國土上燒殺搶擄自己的子民,一次一次地縱容藩鎮將軍降而復叛、叛而復降,一次一次被吐蕃與叛軍攻陷國都。



一直以來,薛白都不肯與李亨修好,不僅是因為被李靜忠活埋一事,而是從被活埋之日起,他便看透了李亨“無奈”之下的懦弱與自私。



他打心眼裡就看不起李亨。



“李隆基縱容安祿山是因為蠢嗎?他是既要享受皇帝的權力,又不想承擔皇帝的義務,害怕被長安城裡的兒子們取代了,故意把兵權一股腦地交到邊鎮的胡兒手裡;李亨說要到河朔整軍收復二京,他不知道長安城現在還沒有失守嗎?他是在等著我們死在叛軍刀下,再由他來當那個中興大唐的天子。在他們這對父子眼裡,個人私利,遠高於這個國家的大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