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誕的表哥 作品

第467章 共克時艱

 他深深看向老涼,臉上泛起苦意,道:“我的名節,便全託付於將軍了。”

 “放心吧,先生是為平叛立大功之人!”老涼捶了捶胸膛,嘭嘭作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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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長安。

 上元節之後數日,城中的糧草愈發捉襟見肘了,而叛軍對城池的攻勢也越來越強。

 當時李隆基之所以逃出長安,就是預料到這種情況,薛白並不比他聰明,只是更有面對困難的勇氣。

 “官倉裡沒有糧草了,想必勳貴、世家中不會沒有存糧?”

 這日延英殿議事,薛白見別人不提,他便率先提出了這個問題。

 在此危局之下,並沒有人站出來明確地反對此事,默許著薛白派禁軍去納各家的糧食。

 李琮也依舊是完全信任他的態度。

 反而是離開大明宮時,顏真卿提醒了薛白幾句,緩緩道:“我知道,你在常山、平原、雍丘守城,也曾納過大戶的糧,但長安不同,多的是五姓七望,有些世族甚至連天家都不放在眼裡。城中能收繳的糧食我已都收繳了,剩下的一些人,若動他們,恐會出些亂子。”

 “我明白,丈人不是在為他們說話,而是怕他們降了賊,或轉而支持李亨。”

 薛白有些遲疑,倒不是沒下定決心,只是考慮該不該與顏真卿直抒胸臆,最後還是道:“而我的應對也簡單,若不施雷霆手段,則不懷菩薩心腸。”

 顏真卿果然皺起了眉,道:“眼下最支持朝廷守長安的,大部分便是這些人,你一旦動屠刀,與賊兵有何區別?萬一彈壓不住,讓他們拿了你我頭顱獻城無妨,大唐社稷恐毀於一旦啊。”

 “丈人說的‘最支持’三個字,我不太認同,小民之家交一石糧守城,也許就是全部身家。世家大族交一萬石也許於他們只是九牛一毛,誰更支持守城哪能說得準。”

 薛白說著,語氣有些老氣橫秋起來,又道:“還有,問題總歸是要解決,觀這場叛亂之前的大唐,門蔭的名額全是世家大族的。科舉呢?其實我們都清楚,絕大部分還是世家大族的,每年才幾個寒門子弟?天寶六載先是‘野無遺賢’案,我們春闈五子鬧破天了,最後中進士的寒門子弟才幾人?六七人而已。”

 這些,顏真卿自然懂得,嘆道:“我知你要說什麼,有真才實幹者難申抱負。以往,他們想入朝為官,還能到邊塞立功,出將入相。這些年,哥奴把最後這晉升之途也堵死了,怨氣累積,終釀成大禍。”

 “丈人也很清楚,不是安祿山如何,而是這大唐留給寒門庶族的機會還是太少了。”

 “那你待如何?把長安城的世家大族殺盡不成?真正要做事,等平叛後改門蔭、改科舉。”

 薛白深以為然,點了點頭,道:“可今日這等情形下我若還怕他們,來日又如何敢拿掉他們的門蔭?清算他們的田畝、佃戶?”

 顏真卿沒再說什麼,他本就是站在薛白這邊的,只不過是怕他操之過急、引火燒身。

 薛白既主意已定,他便為他兜著便是。

 此事果然不順,當天就遇到了第一個阻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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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“誰家?”

 “太原王氏河東房,王紘。只說此人你或許沒聽過,我只說他的三個兄長。王維,你很熟悉,

且對你還有恩……”

 薛白道:“你知道,名門望族,很容易施恩於人,因為他們有這個條件。”

 杜妗笑了笑,道:“你被活埋之時,是王維把你帶回長安的。”

 “便說這件事,當時趕驢車的老莊頭更想幫我,可為何都只說是摩詰先生與我有恩?因為馬車是他僱的,他是名門世家,個人過得再樸素,他也擁有輞川的千畝良田,方圓二十餘里的山川河流。”

 “我知道,我們也有陸渾山莊。”

 “是,國難當頭,我也捐出來嘛。”

 杜媗道:“王紘已捐出了家中七成存糧,留了全家人的一年的口糧。我並非是替王家說情,只是怕人說你恩將仇報。”

 “每家都把這些存糧拿出來,長安便能多守一個月,到時哪怕不能擊退叛軍,蜀郡的糧食也到了。”

 話雖如此說,薛白其實想過到時若情況沒有改觀又怎麼辦。若自己遇到張巡最後那種絕境怎麼辦?吃老鼠,吃樹皮,吃盔甲上的皮革……然後,吃人嗎?

 他得非常拼命,才能不落入那樣的情形。

 而眼下,若不讓大戶把糧食拿出來,城中已經有貧民在賣兒賣女了。

 “王紘的另一個兄長叫王縉,你應該也認識,他如今是李光弼麾下的節度判官。”杜妗不得不提醒道,“你要知道,他左右得了李光弼的兵糧輜重,也能夠影響李光弼到長安勤王還是去朔方擁立新君,你確定要在這種時候把王家最後的存糧收走嗎?”

 薛白苦笑了一下,道:“我一直知道這很難,所以大家都做不到,但我首先得堅決。”

 “好,我說完,王紘還有個兄長叫王繟,官任江陵少尹。收復河南之前,長安所需的糧草得經江陵轉運至蜀郡再運來。”

 “我知道。”薛白道:“我親自帶人去納糧。”

 “好。”杜妗雖提醒他,卻並不干涉他最後的決定。

 杜媗則是上前,柔聲道:“你好好勸勸王紘,讓他主動把糧交出來。”

 “嗯。”

 薛白出了門,心想,或許在王紘眼裡,自己這種行為是搶。可實際上,是大唐稅制、官制以及幾乎所有制度的不公給了這些人不自覺中剝削百姓的機會,導致了戰亂,甚至於國家差點都要滅亡的地步。

 他相信王紘必是從沒想過剝掠誰,因為他與王維是很好的朋友,知道那是怎樣清淨、素潔的一個人,可本心不剝掠,不代表著家世的無辜。

 若今日再縱容他們,早晚還是要有人“天街踏盡公卿骨”,踏盡公卿骨不要緊,卻可憐天下間無數陪葬的無辜人,可惜整個家國天下被打落的歷史進程。

 ……

 “大唐立國百餘年,開創了從未有過的盛世,舊的制度已經不適應了,這場叛亂就是提醒,我們該作出改變了,就從今日開始、從你我開始,如何?”

 當薛白見到了王紘,便語重心長地勸了他許久,最後這般勸慰道。

 “薛郎啊。”王紘長嘆了一口氣,道:“我再拿出三百石糧食,可好?這是我一年的俸祿。”

 他是個很面善的人,四旬年紀,穿著也並不華貴,只是很得體。面對薛白也一直是很友善的態度,帶著為難之色又補充了一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