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誕的表哥 作品

第468章 立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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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承天門前的地磚堅硬,一根柺杖用力敲在上面,發出金石之聲。

 崔禹錫不讓任何人攙扶,拄著拐,一步步離開了驚恐的公卿們,獨自迎向了薛白帶來的士卒,孤身站在兩撥人之間,鬚髮盡張地怒喝道:“奸賊!欲造反不成?敢當著百官的面殺老夫?!”

 面對屠刀,他沒有屈服,盡顯清河崔氏的傲骨。

 但只要發問,薛白便要回答。一問一答之間,許多事其實就有了商量的餘地,他們這些世家大族要的很簡單,無非是“尊重”二字罷了;而薛白顯然不能真把他們所有人都殺光,這不現實,他們的門生故舊遍佈天下,今日之事若傳出去,薛白得罪的是全天下的世家大族。

 只說眼前,殺了今日來的這些公卿,則朝堂空了一半,運轉不了,如何抵抗叛軍的攻勢?沒了這些人,薛白用誰替代呢?

 很多事情不是年輕人想當然的,是必須考慮到嚴重的後果的。薛白無非是嚇唬嚇唬他們,之後各退一步。

 “躂躂躂躂”的馬蹄聲中,薛白驅馬迎向崔禹錫,一邊拔出刀。

 崔禹錫不信他敢殺自己,仰起高貴的頭顱,倚老賣老,朗聲道:“你敢說不是暗揣逆心?!”

 罵得雖兇,其實也是給了薛白一個當眾解釋的機會。

 “呼——”

 “噗。”

 但話音未落,薛白已一刀揮下。

 崔禹錫眼中怒容未斂,登時血濺天街,裹著華麗綾緞的屍體直直砸倒在地。

 他很老,時年有七十多歲,這年頭尋常百姓連他一半的歲數都難活到,且他保養得很好,去年還新納了一個年方二八的小妾,若不是薛白斬殺了他,他也許還能再活許多年。

 “國難當頭,凡敢不配合守城,反起鬨生亂者,斬!”

 薛白聲如洪鐘,大喝著,轉頭看向了王難得。

 他知道王難得下這個決心很難,雖然是旁氏庶族,但王難得也是出身於琅玡王氏,身後也有一很複雜的家族勢力。

 “薛白,你敢?!”

 有公卿趁著薛白脫離了陣列,反而先喝令護衛們向他殺去。

 王難得見了,徑直一箭將他們射殺。

 “動手!”

 沒有了握手言和的餘地,殺戮旋即展開。

 王難得今日帶的多是雲中軍中的士卒,他們有的是募兵,因為承受不了租庸調,吃不上飯了,或是想搏一個前途,把性命押上,到了北方的苦寒之地從軍;有的則是雲中一帶的邊民,沙陀、突厥、契丹、漢人都有;也有的是懷才不遇,或是被流放貶謫到軍中的…總之,他們對朝廷其實也是有些怨氣的,只是矛盾還沒到范陽、平盧兩鎮那麼尖銳。

 這世道,有人在塞北的寒風、大雪、烈日之下苦苦掙扎,拼盡一切依舊一無所有;有人天生錦衣玉食,窩在長安坐擁無數佃戶,食其膏血。而殺人的刀,其實是握在前者手裡,這把刀終於是揮下了。……

 長安城外,有十餘萬的叛軍想要發洩的,其實也是同一種憤怒,今日,只是換作另一種方式,由薛白的部將們發洩了。

 薛白駐馬而立,眼看著士卒們從他身邊馳過,一刀刀地揮下。

 他沒眨眼,而是仔細數著,每看到一個紫袍、紅袍、綠袍官員倒下,腦子裡都在思考著由誰可以替代。

 這便是他與安祿山、安慶緒最大的不同。他並非為發洩而殺人,更非為個人的享樂而謀權,他想像治病一樣把大唐社稷中那些腐爛的部分挖出來,縫合,讓它長出新的皮肉。

 很快,天街盡是血色。

 當薛白一刀斬殺崔禹錫時,元載正在人群之中看熱鬧,倒並非是選定了立場,而是想第一時間掌握風向,如他所願,他確實是掌握到了。

 可緊接著,那些瘋狂的士卒便向他這個方向殺來,彷彿是野獸出籠,殺氣沖天,根本不受控制。

 “我是自己人!”

 元載當即大喊著,同時舉起雙手,又道:“我是來探聽消息的!”

 然而,一個聽不太懂他說話的沙陀人依舊是不管不顧提刀向他衝過來。元載驚駭萬分,轉身便逃,很快便聽得亂刀剁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。

 更為讓他驚恐的是,周圍的公卿開始不停地把他往後扒,試圖逃在他前面。

 “別扒我!該死的是你們!”

 元載的幞頭很快便掉在了地上,他甚至找不到機會再向殺人的士卒證明他的身份,而是陷入了與公卿們的糾纏之中不可自拔。終於,他摔倒在地,只好抱著頭大喊“我是自己人”,心中無比後悔好好地跑來湊熱鬧。

 說到底,還是那顆不安份的心。

 耳畔不停地響著慘叫聲,血浸透了他那一身紅色的官袍,也不知過了多久,彷彿有一輩子那麼漫長,元載有了勇氣抬頭,目光瞥去,只見屍體鋪了滿地,彷彿人間煉獄。他驚呆了,眼睛裡的光亮甚至由此熄滅,變得呆滯。

 屍體的盡頭,

他看到薛白正跨馬而立,向他招了招手。

 元載連忙往薛白那邊爬了兩步,勉強起身走過去,每一步都難免踩到屍體。他好不容易趟過屍海,到了薛白馬前,第一句話就是:“我不是來聲援他們…”

 “你說,一個貪官的誕生是環境使然,還是他本來就心術不正?”薛白忽然問了他一句。

 元載抬頭看了一眼,順著薛白的目光看去,發現他在看著屍海發呆,也許是在思考那些公卿為何那般貪吧。

 “我以為,是長年累月所致。”元載稍稍鎮定了下來,“他們紙醉金迷久了,便當成是理所當然了。”

 薛白遂回過目光,深深看了他一會,問道:“那若是這紙醉金迷的奢靡氛圍沒有了,也許便不那麼容易出利慾薰心之輩了?”

 元載一驚,心中暗忖,難道是自己收了一盒桃酥之事被薛白知曉了?是誰告的密?葉平?……

 這麼一樁小事,如此短的時間內就被薛白知曉,使得他心中頓生畏怖。

 他遂正色道:“我以為,先有天寶奢靡浮華之氣,故有楊國忠這般宰相。”

 “希望不一樣的大唐,有不一樣的元載。”薛白一踢馬腹,自驅馬離開,“好自為之吧。”

 元載立於血泊之中,執禮相送,低著頭心想,是自己跑來看熱鬧,三心二意的心思被薛白看穿了?還是真就因為那一盒桃酥捱了教訓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