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誕的表哥 作品

第487章 將晴

“不必。”薛白神態自若,道:“這依舊是我與李光弼定下的誘敵之計。”

王縉微微挑眉,眼神果然安詳下來。

薛白走到地圖前,指了指長安以南,道:“少陵塬北臨長安,南臨秦嶺子午谷,西臨潁河,東臨神禾塬。地勢北低南高。叛軍想斷我們的糧道,只能從東北方向進攻,仰攻山坡,且此處地形複雜,不利於騎兵衝擊。”

“李節帥欲與之決戰?”

“不。”薛白道:“叛軍至,則我軍退入子午谷。”

“那長安糧食?”

“待叛軍全力攻打少陵塬之際,我將親自從河東督運一批糧草至長安。”

王縉道:“這一路地勢平坦,萬一被叛軍提前得知動靜,又如何?”

“我已故意放出風聲,告訴他們。”薛白道:“他們若信,必加派哨馬來。但我猜,有了前一次的蒲津渡設伏之事,他們想必不會信。蒲津渡到長安不算遠,劫我的機會轉瞬即逝。”

“可這般又能運多少糧草。”

“不求多,只需能等到安慶緒逃離洛陽,崔乾佑軍心大潰也就足夠了。到時叛軍陷於秦嶺複雜地勢之中,我軍只需要扼住神禾塬,可吃下他們。”

王縉看了地圖良久,長揖一禮,道:“得北平王、李節帥籌謀,社稷之幸矣。”

~~

薛白回到驛館時,天已經很黑了。

他的住處與李騰空的院落之間隔著一道牆,牆簷處掛著一道風鈴。那風鈴平時是不響的,因為薛白在裡面塞了布條,他回來後才把布條拿掉,點了點它,發出了清脆的聲響。

鈴聲響了三次,不見那邊的屋子裡亮起燭火,倒是隱隱能聽到皎奴的呼嚕聲,薛白對此還是很熟悉的。以前在杜宅時皎奴睡在通房裡不僅打呼嚕,還有說夢話的習慣。

可等了好一會,也依舊不見李騰空出來。

“睡著了?”

薛白自語著,回到屋中睡下。

三更天,迷迷糊糊中他聽到動靜,睜開眼,月光下,只見李騰空提著鞋,躡手躡腳地過來。偷偷摸摸的形象,與往日的雲淡風輕大不相同。

因經歷過杜家姐妹之事,他吃一塹長一智,待那溫軟的身體進了被窩,便先問道:“方才沒聽到鈴?”

“被季蘭子壓住了。”

薛白用小腿夾住她冰涼的腳,給她捂著。用身體量了量她的身高,確認了是李騰空。

也是,否則還能是誰?他暗忖自己太多疑了。

“說來,她們都知道我們的關係,又何必多此一舉?”

“季蘭子就不知道。”

“我覺得她知道。”

“才沒有,我掩飾得可好了。”

私下裡,李騰空也是有些撒嬌的語氣,把手塞進薛白腹上捂著,又道:“而且,哪怕她真的知道了,我也不想同伱在明面上親熱。”

“為什麼?”

“我是修道之人。”

“好吧。”薛白道:“再過幾日,我們便回長安吧。”

李騰空的身子微微一僵,小聲道:“我更喜歡與你待在長安之外,天地廣闊,在解縣這幾日,我很開心。但回了長安也好,可見叛亂要平定了,世人會少受許多苦。”

她是唯一與薛白在一起時還關心世人的,杜妗就從不管旁人死活,哪怕杜媗是十分溫柔的性格,可溫柔也多是衝著她在乎的人。反而李騰空最是心善,也許是李林甫缺失的善良都在女兒這裡了。

“放心吧,快了。”薛白道:“大唐國力鼎盛,叛亂從來就不難平定……只要處理好內部的權力鬥爭。”

“那你就能去接回顏嫣了吧?”

“是啊,等收復了洛陽,也許在中秋節之前。”

“真好啊。”

薛白能感受到,其實李騰空不太喜歡回長安,她身為奸相之女,在長安時最能感受到人們對她的詆譭。且在長安之外,她才能與薛白自由自在地待在一起,不必擔心被旁人看到。

他遂摸著她的頭,道:“放心,回了長安,我們也可相守。”

“我是怕因為我而使旁人指摘你的身份。”

“不會。”薛白玩笑般地道:“今時不同往日了,長安城內我說的算。”

“隻手遮天,像我阿爺當年嗎?”李騰空帶著些提醒之意問道。

“沒有。”薛白搖了搖頭,道:“有些事,我也無能為力。”

李騰空湊上前,堵住了他的嘴,不許他再說話。

她雖是道士,有時卻也忍不住貪戀他的面容與身體。

~~

同一個夜裡,千里之外的青城山。

山中有座寺廟如今已換了新匾,上書“龍居寺”三個大字,寺牆內外則是守衛層層。

清燈古佛的大殿後方,最大的一間禪房中,響起了曲樂聲。

待曲樂聲停下,彈琵琶的少女起身,燭光把她窈窕的身影映在窗戶上,等了好一會兒,她褪掉衣物,低著頭,轉過屏風。

燭光搖曳。

屏風後,彈琵琶的少女在榻上躺下,滿頭白髮的李隆基眯起老眼,凝視著她青春的軀體,上前,俯身過去,用鼻尖嗅著。

他的氣息很重,噴在那嬌嫩的皮膚上,身上的老人味傳入女子的鼻中,不可避免地有些發臭。

她目光看去,只見白髮如同一簇梨花在自己身上來來回回,有時能看到那深深的皺紋。終於嚇得顫抖起來,卻不敢發出嗚咽之聲。

“你薰香嗎?”李隆基問道。

“奴婢……奴婢燻的是安息香。”

“朕沒有聞到。”李隆基道。

“奴婢真的薰香了。”

少女聞了聞,確實能在那老人味之外,聞到自己身上那淡淡的香味。

可李隆基依舊不悅,搖了搖頭,低聲自語道:“朕沒聞到。”

少女不明白,沒聞到香味又如何。

李隆基又撫摸了她一會兒,坐起,道:“談談音律,你我方才合奏一曲,你以為如何?”

“奴婢不知,那曲子……奴婢一直是照著譜練的,練了十年了。”

“你自己的感悟呢?”

“奴婢……沒有感悟。”

李隆基轉頭看了一眼,發現這女子雖有美麗的面容,一雙眼卻十分空洞,裡面根本沒有以前那些嬪妃美人看他時的仰慕。

他遂疑惑起來,問道:“你不願侍奉朕嗎?”

“奴婢願意!奴婢十分願意!”少女焦急害怕,帶著發顫的聲音道。

可事實上,她並沒能感受到眼前這個老者有何魅力。

她原本是縣令的舞姬,雖然那縣令也不年輕了,卻因擁有權力,常常能讓她感到愛慕。

至於眼前這位聖人,雖然能讓縣令點頭哈腰,可當她與他近距離相處,卻能察覺到他隱隱帶著些惶恐與急切。他迫切地想要征服她,似乎要以此證明什麼,偏偏,他又沒有能征服她的能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