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誕的表哥 作品

第498章 富貴險中求

 

這些關乎大義的言論並不足以說服武就,兩邊都說自己是正統,同樣是皇子稱帝,誰有望更快平定局勢,誰就能得到臣子們的支持,如今在他看來,李亨的兵勢要更強些。

 

武就道:“我只管奉節帥之命行事。”

 

他正在尋找合適的時機撤走,再派快馬通報西京,並將此事稟報給封常清。若是交戰,他也有信心能逃,畢竟他人手雖少,也是騎兵,肯定不至於被全殲。

 

薛白也知,若不能說服武就,誓必要走漏消息,便道:“為你引見一人。”

 

武就還以為是自己某個親屬在薛白軍中,卻見薛白向一員將領招了招手,喊道:“張光晟!”

 

那將領身材高大,臉上傷痕累累,一道道刀疤虯曲盤桓,連面容都看不清,甚是可怖。唯透出一雙極是銳利、通透的眼睛。

 

“張光晟?”

 

武就聽到這個名字還是愣了一下,目光直直地看著對方,許久,他搖了搖頭,道:“不,你不是張光晟。”

 

因為同在安西軍中,武就其實認得張光晟,那是高仙芝身邊的一個親兵,身材高大、相貌英俊,而且年紀很輕。但眼前這人不光是毀了容,而且兩鬢已經有了白髮,必然不會是張光晟。

 

一枚兵牌被拿出來,拋到了武就手上,武就接過一看,上面是“安西軍隊佐張光晟牒”數字,另一面,磨損了良多且沾著血的紋路證明確是安西軍中之物。

 

“你怎麼會有?”武就問道。

 

“我當然有。”那被稱作張光晟的男子開口,聲音沙啞,透著滄桑。

 

武就一聽這聲音,如遭電擊,當即直了目光。

 

張光晟看著他,道:“多年未見了。”

 

武就不可置信,翻身下馬,兩步奔到張光晟面前,抬頭看去,遲疑道:“節……節帥?是你嗎?”

 

“不是什麼節帥了,我如今就是張光晟。”

 

武就一臉震驚,看向薛白,問道:“這是,這是如何回事?”

 

薛白沒說話,只是道:“樊牢,你與他說吧。”

 

~~

 

樊牢是一個頗有勇武、且義氣深重的遊俠好漢,跟隨薛白多年,如今官位權職都已不低。

 

但他始終不認為自己能成為一個名將,因為他親眼見過真正的名將是怎麼落敗的。

 

平叛初期,當薛白還在河北掙扎,樊牢曾援守洛陽,隨著高仙芝接連敗退,含嘉

 

倉無糧,說好的賞賜發不下去,士卒們魚龍混雜怨聲載道,東都官員各懷心思……終於,他們退到了潼關,聖人派宦官吳元孜來斬殺高仙芝。

 

於是,樊牢與偃師縣丞顏春卿一起為高仙芝奔走,他們去求見了彼時在哥舒翰軍中任行軍司馬的顏真卿,試圖請哥舒翰出面攔下吳元孜,再上表求情。

 

然而,他們還在商議,便聽到了潼關城頭上刑場上高仙芝的悲呼,以及安西士卒們的怒吼。

 

“長安日遠,謁見無由,潼關路遙,陳情不暇……”

 

“冤枉!”

 

“冤枉!”

 

在洛陽招募的兵士們說高仙芝剋扣賞賜,可高仙芝帶回來的親兵們卻不依,激憤之下竟是殺上城頭,直衝到吳元孜身前。

 

樊牢登上城頭時,見到的便是那樣的亂象。他心中對昏庸的聖人已經失望至極,樂得看安西士卒們殺掉宦員、救走高仙芝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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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正在此時,顏真卿卻是喝令“住手”,並要求樊牢去攔住安西士卒,之後說了一番話。

 

“你等糊塗!今日殺中使、救高將軍,逞一時之快,那哥舒將軍是放你等出城不放?若不放,你等必死。若放,朝廷降罪於他,則潼關必破,你等便沒有妻子兒女在關中嗎?!”

 

一番話,瑟瑟發抖的吳元孜終於看到了求生的希望,連連稱是。顏真卿便將諸士卒趕下城頭,表示既往不咎。

 

也就是在此時,一個年輕的安西士卒站了出來,道:“我願代節帥死!”

 

“你代不了。”吳元孜指著他,尖聲道,“我奉詔前來,必是要帶高仙芝的頭顱回京。”

 

那士卒不理,拿出匕首便在臉上狠狠劃了一刀,鮮血直流,又道:“我願代節帥死!”

 

“你!”吳元孜連忙看向顏真卿,道:“顏司馬,還不處置了這賊子?”

 

“張光晟,你退下。”高仙芝喝道。

 

“我願代節帥死。”

 

一刀又一刀,那名叫張光晟的士卒接連劃了二十餘刀,把自己的臉劃得血肉模糊,嚇得吳元孜膽戰心驚,也使得顏真卿、樊牢等人動容。

 

“顏司馬,你說句話啊。”

 

顏真卿長嘆一聲,道:“就請中使回長安以後說,高仙芝無顏面聖,割面謝罪了吧。”

 

是日,隨著吳元孜一聲“斬”,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從潼關城垛處落下,掉在沙地當中,滾了滾。

 

高仙芝手持一把匕首,指向他那張以俊美著稱的臉,一刀、一刀……直到把自己割得形如鬼魅。吳元孜確認不會有人能認出他,方才敢放他離開。

 

“今割面以謝陛下。”

 

高仙芝喃喃了一句,從張光晟的屍體裡掏出一枚安西軍的牒牌。

 

從此,他便成了張光晟。

 

~~

 

武就聽罷樊牢的述說,先是不信,再看了看面前的張光晟,恍若夢中。

 

他在馬前拜倒下來,道:“若封節帥得知此事,一定會欣喜若狂的,還有李嗣業,他若是再見了節帥,都不知能喜成什麼樣。”

 

“你呢?”張光晟問道。

 

“自是欣喜。”

 

“你想平定賊寇,還是想立擁立之功?”張光晟再次問道,語氣有些冷峻。

 

面對當年在西域的同袍,他並不顯得熱情,反而有些提防之意。他並不在乎是哪個皇子奪得皇位,他只在乎自己沒守住洛陽,就必須馬踏范陽、平定賊寇,贏回失去的尊嚴。

 

守住長安的慶王,自然比逃到朔方的忠王要合他的心意。

 

薛白冷眼旁觀著,等著武就的反應。

 

於薛白而言,張光晟是他一張很大的底牌,不僅是勇猛善戰,能獨擋一面,還有著相當高的威望。他正是派他到上黨,說服了曾經在他麾下的安西軍名將程昂,讓程昂出兵河北,逼走安慶緒。

 

之所以敢奇襲鳳翔,也正是因為有這個曾經奇襲小勃律的一代名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