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誕的表哥 作品

第504章 過猶不及

第506章 過猶不及

 

李泌依舊住在歧州城元帥府中,成為俘虜以後的生活並未讓他感到不適,每日無非是打坐修行,倒也樂得自在。

 

只是每日傍晚,院牆另一邊總有些吵鬧。好像是薛白收容了戰亂中一些流離失所的孤兒,劃出元帥府的一半設了個學館,下課之後,先生在院中納涼,一群孩童便央著先生講在堂上沒講完的故事。

 

李泌也跟著聽了幾天,知道那是一個類似於晉末衣冠南渡的故事,只是把晉換成一個叫“宋”的朝代,把司馬氏改成了趙氏,把五胡亂華改成了北邊的女真族。

 

可聽到後來,他也能聽出其中與晉室南渡不同的東西,那故事更像在喻隱當世。書畫超絕的宋徽宗影射的是當今的太上皇;蔡京影射的是李林甫、楊國忠之流;李師師影射的是楊貴妃。

 

至於用誰來影射李亨?一開始李泌以為宋欽宗影射的是李亨,覺得太過偏頗了,在他心裡,李亨的才能還是遠勝宋欽宗的。漸漸地,他聽出了一些端倪,最初他以為能興復天下的康王趙構,似乎不那麼英明神武。

 

尤其是聽到趙構看似重用李綱、宗澤,聲稱將親督六師,以援京城及河北、河東諸路,與金人決戰,實際上卻在短短几天后就跑去巡幸東南。這不得不讓人想到當時長安猶在堅守,而李亨依舊還是北上靈武。

 

再往後聽,時常能讓李泌感受到趙構為了一己之利而置國家大義於不顧的自私。

 

國事敗於當權者的短淺、懦弱與自私,比毀於法度崩壞、重積難返還要讓人憤慨。於是,李泌不自覺地養成了每天傍晚聽說書的習慣。

 

這日,說到了岳飛北伐,碩果累累,進軍朱仙鎮,與金軍對壘而陣,遣背嵬騎兵五百奮擊,大破金軍。於是河北豪傑紛紛來降,聚眾數萬人。

 

隔著牆,那老先生拔高了聲音,抑揚頓挫道:“岳飛大喜,語部下曰‘直抵黃龍府,與諸君痛飲爾’。”

 

聽到這裡,連李泌都為其十餘年的艱辛救國而感慨,激動不已。

 

可接下來,那邊蒼老的聲音卻是語鋒一轉,嘆道:“恰此時,朝廷欲劃淮北,棄之給金人,一日奉十二道金牌令岳飛班師,岳飛憤惋泣下,向東向拜曰‘十年之力,廢於一旦’。”

 

等了一會,一眾童子問道:“然後呢?”

 

“天晚了,歇了吧。”老先生道:“今日的書都說完了。”

 

一眾童子不依,央著老先把故事說完,結果反而捱了叱罵,只好發出“噢”的失望聲音。

 

李泌搖了搖頭,自嘲地一笑。他是修行之人,自然比那些童子要淡定得多。可到了夜裡做晚課時,那經書卻如何也看不下去,打坐也進入不了忘我的境界,總是不自覺地想起那個發生在宋代的故事。

 

好不容易等到次日傍晚,他煮著茶湯,坐在庭院中等著。果然等到童子們催促老先生說故事。

 

“沒有了,那故事老夫也是從報上看來的,就載到那裡。想聽,今日說一個張居正當宰相的故事……”

 

李泌頗感失望,連著又等了兩日,始終沒能再聽到那老先生說岳飛。

 

他初時會告訴自己,不必在意此事,保持著平靜。可又等了兩日,他終是沒忍住向看守他的護院道:“請雍王前來相見。”

 

不到半日,薛白就到了,他是剛從涇州戰場回來的。

 

“託你的福,打了場勝仗。”

 

開門見山地說著,薛白在李泌對面坐下,自來熟地舀了一碗茶湯,道:“重創了回紇騎兵。”

 

李泌道:“回紇是來助大唐平叛的,你卻將他們給平了。”

 

“誰是叛逆?守住了長安,擊敗並招降了范陽驍騎的皇長子、監國儲君是叛逆,準備劫掠長安的外虜反而成了大唐的救星不成?”

 

“詭辯無益。”李泌道,“你我心裡清楚,此事,關鍵在於你的身世。”

 

薛白道:“我的身世重要,還是大唐的社稷重要?”

 

“那你可願把社稷擺在己身之前?”

 

“你去問封常清吧。”

 

李泌不用問也知,薛白既勝,必是已說服了封常清。這倒是讓他頗為意外,近來總聽趙構的故事,他總認為人都是自私的。

 

兩人沉默了片刻,換了個話題。

 

“建炎南渡的故事,後續是什麼?”李泌問道。

 

薛白問道:“你怎知我知道?”

 

“故意讓人說給我聽的。”李泌道:“我若連這都猜不出,也不值得你拉攏了。”

 

“誰拉攏伱了,大可不必自以為是。”薛白道:“那故事是前些年隨口講給旁人聽的,長源兄也感興趣?”

 

李泌道:“我在奇怪一件事。”

 

“嗯?”

 

“當今人物,在趙宋的故事裡各有所指。我卻沒聽出,誰代指的是慶王、誰又是你?”

 

“沒有陛下,也沒有我。”

 

“沒有?”

 

薛白道:“並不是每個時代都那麼幸運,在危難之際的掌權之人願意當中流砥柱,承擔一切而不後撤的。”

 

李泌搖頭道:“這話,你未免太自以為是了。”

 

“是我失言了。”薛白舉起了那碗李泌煮的抹茶湯,自罰一杯,道:“好苦。”

 

“耐心些,等它的回甘。”

 

“說得好啊。”薛白道:“說回那故事,長源兄覺得,岳飛是奉詔回師好,還是一意孤行、繼續北伐好?”

 

李泌道:“他做不到,沒有錢糧輜重。孤軍深入只有死路一條。”

 

“不談這些細節,我們只說你的心願。”薛白道:“假設沒有錢糧這回事,你希望他如何做?”

 

李泌思忖了片刻,幾次啟齒卻又不說,最後道:“就不可能忽略錢糧去探討這個問題。”

 

薛白道:“故事終究是故事,趙構如何,岳飛如何,不提也罷。眼前呢?滄海橫流,長源兄是能夠為社稷出份力的。”

 

“死心吧,我斷不會為你出謀劃策。”

 

“你這話就僭越了。”薛白道:“豈是為我?是為在長安的大唐天子。”

 

李泌懶得與薛白爭辯,想再追問後續的故事也按捺住了。

 

薛白便自顧自地說起當前的時局。

 

“如今安慶緒敗退到相州,像不像金兀朮在朱仙鎮敗逃之後?那,李光弼、郭子儀就可以比作是我們大唐的岳飛。此時是一鼓作氣平叛,還是再生事端,取決於長源兄了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