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誕的表哥 作品

第515章 《春秋》


薛白看著那顆魚眼,也能大概猜到李隆基的心意。

對此他只覺得李隆基異想天開,以他今時今日的威望和權柄,這點小伎倆還威脅不到他、裹挾不了他。

“我長於僕役之間,自幼貧賤,不慣吃如此珍貴之物。”

薛白把頭稍往後仰了些,拒絕了來自“祖父”的好意,這一刻他忘了去維繫“皇孫李倩”的身份。他曾經一直在謀求這身份,此刻卻覺得它讓他不自在了。

李隆基一愣,失魂落魄地站在那,原本充滿期待的眼神黯淡了下來。僵在那,顯得愈發老邁、可憐。

殿內,眾人皆感詫異,李月菟不忍見祖父如此失落,忍不住過來勸薛白道:“阿兄,莫讓太上皇難過了。”

她這又是一句傻話,李隆基顯然不可能難過。

薛白起身,道:“臣身體不適,先行告退了。”

他目光落向了李琮,李琮習慣了不反駁他的意見,應道:“去吧。”

那邊,博平公主李伊娘正站起身來,想著該勸解這位兄弟幾句,便見他已頭也不回地去了,不由愕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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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們男人便是這般,得到了就不知珍惜。”

事後,當薛白與杜家姐妹說起此事,杜妗不免埋怨了他兩句,道:“你如今的權柄,都來自於這皇權的身份,豈不怕他們趁機說你是假的?遂了他們的意。”

“他們說了也無用,長安城都被我們的人控制著。”薛白道:“朝廷邸報皆掌在你手中,哪怕他們說的?”

如今宮苑、皇城、十王宅、百孫院,乃至一些官員的府邸裡多的是杜妗安插的耳目,稍有風吹草動,他們都能及時處置。包括李隆基自以為只對高力士吟的那首《傀儡吟》,早已擺在薛白的案上,若他想追查,大可說太上皇指斥乘輿。

“說兩句順耳的話也不費事,何必要在明面上鬧得難看呢?”杜媗柔聲道,“非是說此事不對,可你以前只顧上進,今日行事可不像你的作風。”

薛白沉吟道:“那便是討好他不算上進了?”

“我看是你矜傲得很。”杜妗啐道,“也不知是誰說的,權場上沒有對錯,只有利弊。”

在她們看來,薛白這日的表現,顯得他像個冒充的李倩。

可其後兩日杜妗派人監視、打探,卻並未聽到有任何宗室因此事而說薛白不是李倩,甚至有些奇怪的說法,比如博平公主與葛孃的對話。

“那葛娘說‘看來,雍王還在記恨太上皇呢’,博平公主便說‘他從小受了太多的苦了,豈是那般容易釋然的?他是李氏子孫,顧念著宗廟社稷,為大唐嘔心瀝血,可心裡對太上皇難免是有恨的,其實我又何嘗不是?葛娘,我該如何才能與他多加親近呢?’”

杜妗聽著暗探的稟報,一雙柳眉擰成了結,抬手一止,道:“矯情。”

“繼續打探,若有不利於雍王之消息,立即報我。”

“是。”

如此看來,薛白在李隆基面前的“不識抬舉”,反倒更顯得他是李倩了,倒算是無心插柳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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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元載得知此事,卻有些不同的看法。

“看來,太上皇是想成全雍王的名義,換取雍王善待於他。”

“哦?”薛白道,“他該不希望我爭儲才是。”

“有些朝臣不讓郎君爭儲,無非是顧慮郎君是成年後才認祖歸宗,易引起非議。太上皇卻沒有這等顧慮,他心知郎君就是他的親孫子,那麼,一個平庸的兒子與一個英明的孫兒,他更傾向於誰,本是顯而易見之事。”

薛白目光看去,元載臉色鄭重、眼神中帶著思忖之色,可見這番胡言亂語是他認真思忖出來的結果。

再一想也是,冒充皇孫之事,只有薛白、杜家姐妹三人知曉。之所以李隆基、李亨等人以前說他是假的,其實他們根本就不在乎真假,在乎的只是權力而已。

如今薛白強勢了,這事就需要進行正常的判斷了,李隆基竟還真有可能判斷他是李倩,畢竟,連高力士都一直認為他真是李倩。

這些人似乎都不太正常。

“郎君?”

元載見薛白走神,小心翼翼問道:“郎君是否因當年的冤案,心情不佳?”

“說正事吧,我打算讓你出任淮南與江南東、西兩道轉運使,籌措平定史思明的糧草,但有兩樁要求,伱可能做到?”

未等薛白說是哪兩樁要求,元載察言觀色,已然執禮道:“定不加重百官負擔、也定不敢有絲毫貪汙。”

他這般做人做事,不可謂不體貼。薛白卻覺得有些油滑了,心底並不太喜歡,一時卻說不上有哪裡不對。

“經濟糧錢是你的長處,當能做好,去領了告身上任吧。”

“是。”

元載走了幾步,到往門外張望了兩眼,關上門,以一種帶著神秘而忠誠的口吻道:“郎君,我還有一句諫言。”

薛白一看就知他要說的是奸計,漫不經心地點點頭,允他說。

“今郎君執掌朝綱、挾制太上皇與聖人,郭子儀、李光弼、封常清等一干名將,以及朝中官員們俯首聽命於郎君,為何?因叛亂未消,社稷動盪。”

說話間,元載不忘再次對薛白執禮,道:“我侍奉郎君,出自肺腑忠誠。可他們順從郎君,皆權宜之計而已。待史思明一除,叛亂平定,他們會如何?”

“如何?”

“他們必然轉奉聖人號令,要求郎君放權歸政。”元載憂慮嘆息道:“到時,儲位不會是郎君的,兵權也不會是郎君的。郎君今日苦心孤詣,皆為他人做嫁衣啊。”

“你認為,我當如何?”

“下官斗膽。”元載先是告了罪,方才道:“史思明之叛亂不宜速定,郎君當借平叛之機清理朝堂,並安插心腹至各道任地方大員。”

他也知道這些話大逆不道,但他在賭,賭薛白是與他一樣上進之人。

唯有足夠上進,才能拋開禮義廉恥,成就大業。譬如,封常清要求薛白放棄爭儲才肯歸附,這種迂忠之人必須掃除。

今日說這些話雖然冒險,可元載唯有把這條正確的路點明瞭,才能隨著薛白成就功業,並取得更大的信任。這個險是值得冒的。他們很像,都野心勃勃,是一路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