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誕的表哥 作品

第515章 《春秋》

元載停頓了一會兒,只見薛白沉默著,在等他繼續說下去,頗感興趣的樣子。

“郎君可將王難得、顏杲卿、老涼、姜亥、嚴武、田承嗣、田神功等人分到河東、關內、都畿、河南、淮南等地為節使度,若資歷不足以獨領一軍也可為州節度。譬如,以防備史思明為名,點顏杲卿為汴、宋節度使,則扼住運河之命脈;再遣老涼駐潼關;以姜亥任同、華節度使,此二州近京畿,一旦天下有變,則可速入長安;另外,郭千里雖與郎君交情甚深,此人不懂變通,郎君可點一心腹來執掌禁軍……”

元載滔滔不絕地說了一會兒,最後道:“這些任命,若在太平時節,必難做到。如郭子儀、李光弼、封常清必不肯應允,唯有如今。”

“如今他們便肯嗎?”

“可略施小計。”元載道,“郭子儀原本追隨忠王叛亂,有罪在身。郎君可招他入京,他必不敢不來,到時給個閒職便可讓他賦閒。郎君則可派王難得接替他統領朔方兵馬;至於封常清,郎君可提攜李嗣業為河西、隴右節度使,與封常清分兵,削弱其兵力,再命其討伐僕固懷恩,若敗,則貶其安西四鎮節度,若勝,則召其回京獻俘;如此,李光弼獨木難支,後勤糧草又在郎君手上,如此,當不怕他反對郎君爭儲。”

薛白問道:“如此一來,若史思明攻破洛陽,乃至攻破潼關,又如何?我也逃出長安,去蜀郡不成?”

元載應道:“當不至於此,史思明圍攻區區安慶緒尚且吃力。”

他見薛白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,想了想,又道:“人心在大唐,史思明麾下將領未必都願意助紂為虐,只是對太上皇過於失望,郎君一旦為太子,只需要赦免他們,許以前程,必可招撫,使河北將士送上史思明的人頭。”

薛白又問道:“往後,這些分鎮各地的節度使叛亂了又如何?”

“皆是郎君心腹,他們豈敢叛郎君。”

“若時長日久,王難得、嚴武、田承嗣、田神功想把節度使的旌節傳給自己的兒子呢?”

元載一愣,覺得薛白這問題就有些刁難人了。

下一刻,薛白抬腳,一腳把他踹倒在地。

“郎君?”

“我高看你了。”薛白叱道:“與其任旁人為節度使,倒不如任你元載為京畿道節度使。”

“郎君,我絕無此意!”

“讓你忠勤體國,你只想著門戶私計。任你糟蹋了天下,我要儲位何用?”

元載這人欠敲打,薛白要用他,時不時都得教訓他一番。

而薛白內心的真實想法卻很難與元載說明白。

他之所以想要掌權,因為他心中的大唐從不只屬於李氏,更不屬於某一個人。它屬於這片土地上每一個人,數百年之後、上千年之後,依舊是他們每一個人的驕傲。

他鄙視李隆基的自私,更不會重蹈李隆基的覆轍去出賣這個大唐。

這種心情當世卻沒人能夠體會,當世人從來沒有想過,也許往後數百年、上千年都不會再有一個王朝能如此強盛繁華,所以他們總是隨意去踐踏。

~~

有人策馬奔進皇城。

這是一個黝黑壯實的校將,嘴唇上長著從沒刮過的小鬍子,看著十分彪悍、也十分老成,似乎有三十多歲了,但他其實只有十九歲。

他動作矯健地翻身下馬,遠處便有官員向他招了招手。

“薛嶄,敢皇城騎馬,杜尚書看到了,召你過去。”

“我有急事見阿兄!”

薛嶄應著,已大步奔向了中書門下省,一邊拿出令符,一邊伸手推開兩個守衛。

他一路衝進官廨,只見元載正垂頭喪氣地跪在薛白麵前,看起來像是要被貶官了。

“阿兄!河北急報到了。”薛嶄道,

薛白回過頭來,深吸了一口氣,道:“說吧。”

幾年間,薛嶄長得都比薛白還要老得多了,看起來更像是薛白的兄長。

“史思明恐怕馬上要攻破相州了!”

薛嶄說著,把軍報遞在薛白手裡,眼巴巴地就接著道:“阿兄,讓我去支援河北吧?”

他這兩年跟在老涼、姜亥身邊,雖也得到了歷練,卻因為總被壓著,沒能立下特別醒目的功績,早憋著一口氣獨自去建功立業了。

再加上他的兩個兄長,薛嵩與薛巋都在北邊平叛,每次寫信回來總是誇耀戰功,使得他更加憧憬參與平史思明之叛。

此事,之前提了好幾次,薛白都沒理會他。這次,看過情報之後,竟是鬆了口。

“我會派李嗣業支援河陽。”薛白道,“你可加入李嗣業軍中,但可不報出與我的關係。”

“當然不報!”薛嶄道,“大丈夫功名馬上取,豈有靠兄長餘蔭的道理?”

“去吧。”

薛嶄知李嗣業如今就駐在東便橋做出徵前的準備,得了允諾興沖沖便回去收拾行李,卻在家門口遇到了杜五郎。

杜五郎近來也不知在忙些什麼,來去無蹤的。

“姐夫,今日怎過來了?”薛嶄一把拉過杜五郎,小聲問道:“我聽說姐夫在外置了一處大別院,可是真的?”

薛嶄小時候個子小小的,瘦弱不堪,七八年間竟是長到了身高六尺四寸,比杜五郎高得多。加上披著盔甲,這一俯身相詢,倒像是問案一般,唬了杜五郎一跳。

“你可莫亂說,我哪來的錢置外宅?不過是偶然間去朋友家中作客,被你阿姐撞見了。”

“姐夫交的甚狐朋狗友,少來往些吧。”

杜五郎翻了翻眼,嘟囔道:“我倒是想少來往些。”

他有問必答,想起剛才還有一個問題,便答道:“我來給丈娘送些冬衣。你呢?今日不當值嗎?這般早便回來?”

“我只與姐夫說,莫告訴旁人。”薛嶄再次附耳,把前往河北平叛一事說了。

這種危險的事,杜五郎是最不喜歡的了,聞言就有些發愁,道:“你若去了,我如何與你阿姐交代。”

“平陽郡公的後人!生來便該為國殺敵!”

薛嶄把盔甲拍得嘣嘣作響,不等杜五郎再囉嗦,自回到家中。

他從小窮慣了屋裡沒太多物件,還不如在軍營裡的東西多,唯把床頭的幾卷薛氏傳下來的兵書包好背上。悄然往阿孃的堂屋走過去,趴在窗縫上看著柳氏正在應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