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誕的表哥 作品

第517章 定計

有時候,薛白麵對郭子儀、李光弼、顏真卿、顏杲卿、張巡等人,會想到元載說的那些提醒他趁戰亂掌握更多私權的話。

這些人之所以暫時願意聽從於薛白,是因為相信他是李倩,也因為現在混亂的局勢讓大唐內部不適合內鬥。可事實上他們忠的是大唐,那必然會帶來一些掣肘。

“張巡給我回信了。”

薛白把張巡的信放在桌案上,道:“他認為李祗老成持重,是值得託付的宗室大臣,勸我不可臨陣換掉他。”

顏真卿道:“這是老成謀國之言。哪怕請太上皇降旨撤換李祗,旁人也會認為是你私心作祟,藉機排除異己。史思明已兵抵黃河,眼下斷不可如此行事。”

“我也撤換不了他。”

薛白自知還沒這個權力。

他如今是雍王,天下兵馬大元帥。大元帥聽起來很厲害,一直以來擔任此職的只有皇子皇孫,而且都是掛職,實際統兵的是副元帥,還是趁著安史之亂,他才通過個人的手段藉此名義掌握了一部分兵權。

至於對政務的處置、官員的任命,薛白很多時候是通過他的黨羽來實現的。比如顏真卿是宰相,元載此前管著戶部,杜有鄰則是他放在吏部的擺設。

那麼,要實現對地方官員如臂使指,以薛白目前的勢力還做不到。所以他故意讓南霽雲以一種看似意外的方式除掉賀蘭進明。

這種事可一不可再,既然殺了賀蘭進明,對李祗就該多加籠絡了。

打一個、拉一個,才是排除異己的正確節奏。

“那就下詔安撫李祗,讓他竭誠抗敵,毋使叛軍過黃河一步。”

“好。”

顏真卿於是提起筆,用他那雄秀端正的字跡寫了一封奏摺,準備呈給李琮。

他們商議好政事、遞上奏摺、天子批允、轉達有司,這已經是他們非常習以為常的流程了。便是清正忠誠如顏真卿,也漸漸適應了這種大權在握的感覺。

薛白看著那一列列漂亮的顏楷,心想,倘若有一天李琮否決了顏真卿的奏章,顏真卿能否坦然接受失去這權力?

他知道,必然會有那一天,李琮終會忍不住奪權。

可眼下薛白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——打敗史思明,真正做到“功高蓋主”。

~~

兩天後,薛白終於收到了來自淮南的信,且是一位故人寄來的,讓他有種“烽火連三月,家書抵萬金”的感受。

展信,入目便是一首小詩。

“蘇武天山上,田橫海島邊。”

“萬重關塞斷,何日是歸年?”

薛白一看這詩就忍不住笑了笑。這詩的意境雖然蒼涼、悲傷,可卻是李白寫的。

李白既問了他何日是歸年,他便敢答,他希望是明年。

明年是應順二載,也是天寶十四載,他希望安史之亂能徹底平息,讓李白再回長安,白日放歌、青春作伴。

想到這裡,薛白還想到了杜甫。可事情太多,他收回心神,專注看李白信上的內容。

李白已追隨廣陵太守李峘押送了七萬石糧食到了睢陽。

原來,他們早已抵達亳州,可賀蘭進明派人想要接手他們帶來的糧草,並以北面混亂危難為由,不讓他們的人手過境。李峘不肯,停下打探消息,正遇到了南霽雲怒殺賀蘭進明一事,於是進入寧陵,暫時平息了事態。

薛白本意是讓張巡暫轄汴、宋二州,倒沒預料到來了個李峘,李峘也是宗室,而且也是吳王李恪之後,是嗣吳王李祗的侄子,信安郡王李禕的長子,總之,叔侄二人一起湊到了黃河前線。

好在,李峘頗賞識南霽雲,沒有為難他。

李白則在信上盛讚了南霽雲“十步殺一人”的俠士之風,利用自己與薛白的關係為之求情。

薛白都能想象到,李白拍著南霽雲的肩,朗笑道:“哈哈哈,無妨,我與三郎是舊識至交,為你修書一封。”

渾然不知南霽雲是得了誰的吩咐殺賀蘭進明的。

末了,李白還在信上提到這一年來他在揚州的遭遇,主要說的是家眷。他妻子宗氏與顏嫣等人一起被安置在揚州東關一處十分安全之地,都盼著若此番平定史思明、結束了叛亂,便能回長安。

薛白再看向信封,看到了顏嫣、青嵐的家書。她們平時雖也有來信,可只要能逮著機會,還是要讓人帶信給他。

那分別漂亮、笨拙的兩種字跡入眼,薛白難免也有些急切起來,盼著儘快收拾了殘局,把妻子接回長安。

眼下卻還不行,史思明隨時可能渡過黃河。

~~

這次回了長安,薛白多了個習慣。

他把元帥府旁邊的一座宅院改成了道觀,每天只要有時間,必會去那道觀裡,少則待半個時辰,多則好幾個時辰,甚至在道觀中過夜。

旁人都說,雍王是把李林甫的女兒騰空子安置在了這道觀裡,偷偷地廝會。

可實際上,李騰空回來長安後依舊與李季蘭住在玉真觀。薛白每天見的,是另一個道士。

“給你看看。”

一張地圖被展開,薛白略有些興奮地搓了搓手,拿兵棋壓住地圖的一角,道:“看你能否猜出我的戰略意圖。”

“我已無意俗塵之事,何不放我歸還山林?”

“猜猜吧。”薛白道,“我反正不可能放你,閒著也是閒著。”

李泌道:“我近來在想,你說的那個宋朝的故事,並非是借喻了晉。”

“哦?”

“那是你對大唐亡國之後下一朝的思量?”

薛白問道:“為何會這麼猜?”

“契丹。”李泌道,“你說的不是匈奴、鮮卑,而是契丹,今契丹尚弱,有建國為遼的可能?女真又是從何而來?”

“說來就話長了。”薛白道:“我們若不能處置好叛軍,往後各節度使尾大不掉,難保沒有人把燕雲十六州割讓出去向契丹借兵。伱看,賣國以謀私利,李亨開了個頭,大唐如何會好?”

李泌每聽到薛白這樣詆譭李亨,都是默然不語。

“萬一再讓吐蕃控制了河西走廊,大唐失了安西、北庭,疆域豈不就只有這麼一點兒大了?”

薛白終於把李泌的目光吸引到了他的地圖上,他用手指劃了個圈,又道:“這就是我推演的北宋疆域……當然,家言不可信,胡亂杜撰罷了。”

李泌面容依舊平靜,但還是忍不住,抬手在地圖上指點了幾下。

“往下推演,失了河東、河北道諸郡,則無法遏制草原諸部,失牧馬之地,失長城之險,失燕山、太行山之屏障,早晚必失中原。”

“所以,與你說了那宋室南渡的故事。”

“胡亂杜撰?”

“用心杜撰。”薛白道,“好了,閒話少敘,猜猜我打算如何平史思明?徹底平安史之亂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