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誕的表哥 作品

第520章 壞了一鍋粥

陽光透過殘破的窗戶照進屋中時,薛白才醒過來,身處於有張巡守備的城池,他睡得十分安心,算是近來難得的休憩。

畢竟他雖然到了河南,卻並不干涉李光弼的戰略指揮。

刁丙正與刁庚在院子裡用早食,聽到屋內有動靜,嘴裡叼著半塊胡餅就進來,把滿是油的手放進嘴裡吮了吮,低聲稟報道:“郎君,昨夜裡白忠貞偷偷去見了張巡。”

“哦,也給我一塊。”薛白與他們吃的都是一樣,讓他們把胡餅拿進來一起吃。

他聽著稟報,得知渾瑊也去了,方才不緊不慢地開口,道:“年輕人臉皮薄,讓人去譏諷他怎麼與奸佞宦官混在一起。”

“懂了。”刁丙道:“羞死他。”

刁庚已經很久沒動刀了,手癢得很,問道:“郎君,我看白忠貞奸滑狡詐,是不是我做了他?免得誤了大事。”

“沒必要,且看他鬧吧,張巡能和這些人混在一處,也就不是張巡了。”

薛白想起在涇州時殺的李亨身邊那些宦官,心知只要李琮還想謀權,他殺了宦官一批,李琮還會再閹一批。

他遂暫時略過白忠貞,談及正事,道:“公文可遞出去了?讓李祗、李峘二人速到汴州,相議軍務。”

“驛馬天不亮就出發了。”

刁庚不免在想,郎君不殺白忠貞,也許要殺那嗣吳王李祗。

連他都知道,薛白是要李祗把河南節度使的職權交出來。

~~

兗州。

風雪之中驛使遞來了公文,交在時任河南節度使的嗣吳王李祗手中。

李祗有一個兄長以戰功著稱,乃是曾打敗奚和契丹的信安郡王李禕,只是李祗的母親地位更高些,繼承了吳王一房的爵位。

他比李禕小二十多歲,如今也已經快七十歲了,身體卻還高大硬朗,風度儒雅,乃是宗室宿老,很有威望。

在安祿山攻入洛陽這個大唐最危難的時刻,他以東平太守的身份募兵抗賊,維持了齊魯一帶的穩定,間接幫助了顏杲卿、張巡等人守住江淮門戶,功勞甚大。

是日,他得到了薛白召他相見的文書,長嘆了一聲,對手下的官員們嘆道:“他這是要藉口我沒能擋住周贄而問罪於我啊。”

當即有幕僚應道:“府君之爵位官職不低於雍王,而資望功勳遠勝之,又何必相懼?他傳信來召,不去便是。”

李祗道:“他以元帥之名節制諸軍,既能從洛陽至汴州,便能從汴州至兗州。今社稷多難,萬一他引兵來攻,使河南又添新禍,如何是好?”

“府君乃宗室宿老,他豈敢如此對待,豈不怕天下悠悠眾口?”

李祗依舊猶豫,捻著長鬚躊躇,遂有人站了出來給他出主意。

此人名為鄧景山,是李亨的人,天寶年間原任大理寺評事,在竹紙案中審訊元捴,立功升為監察御史,叛亂爆發後跑到靈武,被李亨任命為青齊節度使。

所謂的青齊節度使就是統領青州、齊州,李亨之所以如此任命,因為鄧景山就是齊魯人氏,希望他能不費一兵一卒控制這一帶。鄧景山到任之後,很快說服了李祗支持李亨,完成了使命,可他們才出了聲勢,李亨自己反倒先投降了。

當今天子並不承認鄧景山的青齊節度使之名,但李祗非常欣賞鄧景山清廉節儉,上奏保他在幕下任營田判官。朝廷正想讓各地齊心平叛,也就同意了。

“府君乃宗室宿老,前往相見,雍王絕不敢損府君半根汗毛。”鄧景山道,“今張巡在汴州,此人素有清名,絕不會讓人加害府君,雍王未在洛陽相召而是親至汴州,乃示誠意。反而是府君若不去,會讓他找到‘不聽軍令’的藉口,罷了節度使之職啊!”

“是嗎?”李祗依舊不放心。

鄧景山又道:“聽聞廣陵太守、越國公李峘已送糧抵達寧陵,他是信安王之子、府君之侄,何不遣人與他聯絡,同往汴州,兩位宗室名臣,加上張巡,持剛正不阿之氣,何懼雍王?”

說著,他神色一肅,道:“介時,雍王非但不能追究府君一時不敵周贄,府君還得問他為何縱人殺了賀蘭進明!”

李祗聽了,覺得有些道理,當即又派信使去見李峘,問明其態度。

信使快馬加鞭,次日就趕到了寧陵,卻在府署外等了一會兒,才被李峘接見。

李峘昨日已看過薛白髮的公文,今日正邀李白相見並詢問一些舊事,故而耽誤了一會才見李祗的信使。

待看過李祗的來信,李峘還瞥了在旁的李白一眼,略略沉吟,給了回覆。

“我尚欲追究雍王身世存疑,他竟攥大權不放,已為非份,更妄想罷阿叔節度之職,我定不會答應!”

先是鮮明地表達了態度,李峘接著便給了辦法。

他不久前與張巡並肩殺敵、打通了被周贄封鎖的糧道,對張巡很是信任,又知道薛白帶的兵力不多,汴州城中實則還是張巡最有實力,便請李祗一同去給薛白一個下馬威,向天下表明宗室的態度。

為了讓李祗放心前往汴州,李峘還作了一個保證。

“有小侄在,絕不讓他傷叔父半根汗毛。”

叔侄二人達成了共識,遂相約著,奉天下兵馬元帥的命令前往汴州商議軍務。

~~

馬車在雪地上碾過一道道深深的車轍印,緩緩進了汴州城。

隊伍前方,河南戰場上的幾位重要人物會了面,彼此都是彬彬有禮,氣氛遠比預想中好。

薛白沒有披甲,穿了一件素色的襴袍,神態平和謙遜。這讓李祗安心了不少,認為薛白讓他來這一趟還真就是為了熟悉,共商討賊大事。

“當年太上皇想要廢太子瑛,老夫也是極力反對的啊。”

聊了幾句之後,李祗竟還對薛白頗有好感,唏噓著,道:“你自幼受了罪,能洗清冤枉,平反三庶人案,難得。更難得的是,不曾心生怨尤,想著報效社稷。李瑛有子如此,九泉之下也該含笑了啊。”

說到後來,李祗甚至痛哭流涕,薛白只好安慰他。

兩人彷彿真成了難得相認的親人。李祗與李隆基同輩,是沒出五服的堂兄弟,薛白遂以“阿翁”相喚。

等李祗擦著老淚,話鋒一轉,卻又道:“可凡事過猶不及,水滿則溢、月盈則虧,你守衛長安,功勞足矣。萬不可戀棧權位,惹人猜忌,到頭來自誤了啊!”

“阿翁說的是。”薛白道,“此句話,我與阿翁共勉。”

場面一寂。

李祗還在感動地抹淚,聞言抬起頭來,露出錯愕的表情,轉頭看向李峘。

李峘當即皺眉,道:“三郎此言何意?”

“阿翁年事已高,為身體考慮,不宜再操勞於鞍馬。”薛白道:“朝中宗室凋零,宗正卿之職正虛位以待高賢,豈不更適合阿翁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