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誕的表哥 作品

第542章 服眾

李希言像吞了一隻蒼蠅般難受。

在他看來,薛白那一副奪了權還惺惺作態、裝成大唐忠臣的樣子,完全是梟雄所為。若放任下去,等平定了永王之亂,離雍王之亂也就不遠了。

他在府署中長吁短嘆地來回踱著步,遂有幕屬問他為何憂心忡忡,欲為他分憂。

正待開口,李希言卻狐疑了起來,看了對方一眼,道:“你莫非也如元景曜一般,為了前途富貴而投靠雍王了吧?”

“太守何出此言啊,難道世間無人再關心正統不成?小人雖蠢鈍,卻分得出是非對錯。”

李希言聽了,不由淚如雨下,與這幕僚相擁而泣。

末了,他才問起對方的姓名。

“小人趙侃,是廣陵郡衙一小吏。”

“好義士。”

換作以往,這等小吏根本沒資格與李希言交談,如今卻可委以重託。

“老夫如今也不知該信任誰,難為你一片忠心。這時局,永王把天子逼出了長安,雍王奪了江淮兵權,不知該如何是好啊。”

趙侃便道:“太守不必過於憂慮。”

“哦?”

“小人蠢見。打仗,打的都是錢糧,依大唐慣例,將士們離開本鎮出征,錢糧開支皆是由朝廷負擔。今朝廷既無詔書,廣陵郡不該出這筆軍費,雍王雖奪了兵權,實則接手了一個麻煩。”

李希言一點就通,立即明白過來。

只要他不給薛白軍費,薛白髮不出軍餉,很快就會失去將士之心;而薛白若向江淮徵收軍費,則會失去民心。

李希言沒想到衙署裡還有這樣才幹不凡的吏員,十分欣慰,又問道:“依你之見,老夫該如何行事?”

“太守不妨稱病,待雍王前來索要軍費,推諉不給即可。”趙侃道。

“不錯。”

李希言撫須考慮了一番,覺得這辦法不錯。

於是他當夜就病倒了,果然,次日薛白就登門求見。

此前薛白總是擺出到揚州遊山玩水的架勢,彷彿與世無爭,這還是第一次主動拜訪,目的自然是向他討要軍費。

李希言心中鄙夷,故意擺出病體沉重的樣子,嘴裡咿咿呀呀,對正經事一概不答。

薛白無奈,只好告辭離開。

李希言待他走了,翻身而起,趴在門縫邊偷瞧了一會,暗自得意,吩咐趙侃盯著薛白,自己則繼續養病,只等薛白籌措不到軍費再來找他。

如此等了數日,每次問趙侃城中情形如何,得到的回答都是“雍王已焦頭爛額”之類。

李希言久未打骨牌,愈覺手癢,這日終是忍不住再招趙侃,卻一直未見到人。

直到他連續派人去問,竟得知雍王已經率兵西進了。

“什麼?”李希言大為詫異,問道:“軍費如何解決的?”

“雍王稱兵貴於精,而不在多,只率樓船三艘,兵馬不過萬人西進。軍費則是以朝廷的名義向豐匯行等錢莊,以及揚州的鹽商們舉債,得勝之後償還本息,比民間放貸還高兩成利……”

李希言懵了好一會兒。

等他再反應過來,趕到衙署,已有一種陌生感。舉目望去,那些忙忙碌碌的官吏竟在短短數日之間就被撤換了不少。

“趙侃呢?”

李希言翻遍了整個衙署,卻再沒見到那個名為趙侃的小吏。

他想到當時彼此的抱頭痛哭,忽覺十分可悲。

是啊,除了他這大唐宗室,一小吏豈會在乎繼承皇位者是否曾當過賤奴、血脈存疑?他們只在乎自己的前程。

李希言還有話想與薛白說,他匆匆趕出揚州城,向南趕到長江邊。

然而抬頭眺望,雍王樓船已遠,唯見長江天際流。

~~

關中,奉天縣。

唐高宗李治與武則天合葬在乾陵,也就是乾縣一帶,設置為奉天縣,有崇敬祖先之意。

天子李琮已逃到了奉天。

若問李琮為何要逃?他當時其實是完全發懵的狀態。只記得竇文揚忽然衝進了他的寢宮,嚷著永王要攻入關中了,說他身系天下安危,為安全考慮應該馬上離開。

李琮當時什麼也顧不得,以為李璘果真快殺到了長安,依著竇文揚的安排,帶著妃嬪子女就出逃了,甚至來不及向官員們打招呼。

那天夜裡雖然並未聽聞兵戈之聲,可李琮還是感受到了一種緊迫、危險的氣氛。

他們宿在破敗的驛館裡,李琮一轉頭就能看到竇文揚那個七歲的養子穿著紅色的官袍,呆頭呆腦地坐在那打哈欠,目光相對,反倒是他這個天子有些不知所措。

而竇文揚前後奔走,額頭上滿是汗水,眼神裡也透露著驚恐之色,提心吊膽,彷彿叛軍隨時會殺到。因見了這表情,李琮一直相信竇文揚確實得到了消息。

等好不容易抵達了奉天縣,李琮當即就想要下詔,命關中各地的兵馬前來勤王,卻連著數日未見到任何官員。他不免慍怒於這些官員們毫不知忠誠體國,竟是在危難之際棄他這個聖人而不顧。

所幸竇文揚忠勤能幹,安排了許多猛將防備,使得李璘的叛軍進入關中後沒能立即長驅直入。每次李琮詢問情況,竇文揚都會引見幾個將領說明戰況,使他安心。

“陛下,這是禁軍裨將周智光,他擅長騎射,正是他在藍田境內發現了叛軍的哨馬,奔回來報信。否則永王恐怕要趁著擊敗崔圓遣兵奇襲長安。”

李琮目光看去,見那周智光身材雄壯,面容剽悍,難得的是與他一樣臉上帶著傷疤,讓他一見就起惺惺相惜之意。

周智光的盔甲還帶著血,執了禮,擲地有聲便道:“末將必護衛陛下週全,不容逆賊損陛下分毫!”

“好一員大將!”

李琮起了愛才之心,親自上前扶起了周智光,當即拔擢他為兵馬使,命他招募勇士,護衛御駕周全。

如此,李琮稍感心安,可李璘的叛軍攻到了何處?長安城又是何情形?這些問題他依舊不知,若問竇文揚,得到的回答都是正在打探。

他也唯有長嘆一聲,繼續等待著。

奉天不過是一個小縣,吃穿用度,各方面自然是比不得長安。是夜,李琮坐在昏暗的燭光中,蓋著那粗糙的被褥,回想著奪權登基以來的種種,思忖著自己到底哪件事做錯了,無法入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