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誕的表哥 作品

第556章 和睦

臘月三十。

隆冬大雪在大明宮鋪上了厚厚一層銀妝素裹,天氣一冷,原本就喜歡賴床的顏嫣更不願早起,總覺身子沉得厲害。

可這日,竟是不等薛白起身她就睜開了眼。

“吵醒你了?”薛白問道。

“今日騰空子過來。”

他們在少陽院裡也設了一間道觀,用為太子妃祈福看病的名義請了幾位道姑常住。正好這幾日官員休沐,都忙著過年節,今日搬進宮,不至於太過於惹眼。

當然,看病確實是真的看病,也難得顏嫣對此事心無芥蒂,反而高興有人陪自己說話解悶。於她而言,住在這宮中實在是太無聊了。

可惜薛白沒時間陪她一起接人,今天是上元元年的最後一天,他得去向李隆基、李琮問安。

天下臣民都盯著這禮數,哪怕是做做樣子,也絕不能讓人挑到了錯處。

可當夫妻二人在溫暖的被窩中又賴了好一會兒,薛白也沒有動。而他往日去早朝最是勤快,一年到頭還從未遲到過。

顏嫣抱著他的胳膊享受著兩人獨處的時光,最後還是問道:“夫君?”

“嗯。”

“你是不是不想去啊?”

薛白於是又“嗯”了一聲,他確實是不太想去問這個安。

倒不是因為心虛害怕,更不是因為覺得假冒人家的子孫有失尊嚴,野心家從來不在乎這些小節。況且他以前地位低賤時也不是沒巴結過李隆基。

當年每次能得見天顏,他的積極程度其實不遜於楊國忠等佞臣。

如今很現實的一點是,李隆基、李琮能帶給他的政治利益已經越來越小了,而漸漸成了他的負擔。

他方才躺在那,腦子裡就在想,是否有一天自己會忍不住殺掉他們?

從理智來看這當然是沒必要的,他還很年輕,資歷又淺,安安穩穩地等李琮自然死去,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處來,這才是最好的路子。

可近來常常有些掣肘,或是某些小事,會觸到薛白的神經,讓他總是浮起殺念,需要他以大毅力剋制住。

顏嫣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,很小聲地問道:“馬上就是上元二年了,你想有自己的年號嗎?”

“不急,早晚會有的。”

薛白最後感受了一會貼在身上滑嫩的肌膚,終於從被窩裡出來。

冷風一吹,他心神清明瞭許多,那些雜念頓時消散了。

其實只要家國興盛,他個人倒也不必急著登基。

薛白拾掇停當,繞過長廊,隔著院牆,恰聽到有兩個宮婢在說話。

“說是道姑,請進來的怕不是殿下的紅顏知己吧?都說殿下風流,可少陽院裡的侍妾好少呢。”

“這你就不懂了,殿下身邊女子雖多,可能在明面上納入宮的卻很少。”

“為什麼?”

“因為於禮不合啊,與殿下交歡的不是同宗同姓,就是隔輩亂……”

“咳咳!”

“見過皇甫良娣。”

兩個嚼舌根的宮娥嚇得六神無主,慌忙行禮。

正好青嵐從另一邊過來,對著她們就是一番訓斥,倒是擺出了嚴厲的風範,只是習慣性地還是用了她在杜家時盧豐娘嚇唬她的話。

“再有下次,把你們拖到東市賣掉!”

“奴婢再也不敢了。”

“去吧。”

青嵐板著臉教訓完人,一回頭,見薛白過來,原本嚴肅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不好意思,懊惱地低了低頭。

“殿下是要去太極宮嗎?”

“這便去了,你多顧著些,將人安頓好。”

“嗯,今日過年,殿下早些回來嗎?”

“會的。”

雖是在這大明宮中,薛白還是想過個簡簡單單的年,今日並未安排任何的宴請。

他正要走,青嵐追上了兩步,小聲道:“殿下,還有一件事呢,今日騰空子來,讓她給太子妃把個脈嗎?”

“她不舒服?”薛白雖這般問,心裡已有了一個預感。

青嵐湊到他身邊,踮著腳趴到他耳邊,道:“月事晚了許久了……”

薛白聞言,有些擔憂顏嫣的身體,也有些鬆了一口氣。

他很早就立志謀取帝位,而有鑑於大唐每次改朝換代的腥風血雨,他一直不想太早要兒子並且生出一堆庶子。故而在有些事上一直是頗為謹慎的。

這“謹慎”倒不是胡說,他自詡不好女色,就連像念奴、謝阿蠻這樣的絕色美人都忍住沒去招惹,交往的女子都是有身份、懂方法的,加上他自控力強,頗為剋制,總之是常在河邊走,僥倖沒溼了鞋。

但現在情況不同了,身居東宮,若再沒有子嗣,往後將會成為他一個致命的弱點。

所以,這段時間以來,他與顏嫣在夜裡這件事上其實是做了不小的努力。

有很多忐忑的地方,除了顏嫣自幼多病能否承受之外,比如薛白也會懷疑是否真是自己的剋制有用,現在心想事成,他反而很是後怕。

回頭一看,之前的謹慎不容易,而往後要顧好家眷也不容易。

薛白想著這些,似乎在這瞬間又成熟了許多。

~~

是日,薛白先去給李琮問安,然後隨同李琮一道往太極宮拜見李隆基。

李琮居住在大明宮西北隅的大福殿,他不像李隆基喜歡樂曲,沒有太多愛好,但很早就被幽居在十王宅,倒也沒什麼不習慣的。

按理來說,薛白廢除了李琮改的歲首,是奪權也是對李琮的否認,他該耿耿於懷才對。但奇怪的是,見了薛白,他不僅沒有嫌惡,竟然還興致頗高。

“太子難得能來,朕真的很高興。”

甫一見面,李琮便讓薛白坐下,然後屏退左右,以掏心掏肺的語氣長談了起來。

“這些時日,我想了很多,意識到我虧欠了你良多,而你待我沒有任何虧欠,只有助益。當年,儲位本就是伱阿爺的,你是薛妃的第一個兒子,是嫡長,如今只是得到了你應得的太子之位啊。”

薛白的反應卻很平淡,他如今的權勢來源於幾次平叛的功勳威望、鼎固革新帶來的臣民信任期待,當然,也與他冒充的身份有巨大的關係,至於李琮的認同就沒有太大的作用了。

李琮感慨道:“我傷了容貌,又無子嗣,更重要的是性格軟弱,才幹平庸,原本就不該繼承祖宗基業。我唯一的德行,就是收養了二郎留下的幾個孤苦伶仃的孩子,這或許是你全力輔佐我的原因,可我待你卻從無半點恩德,至今思來,怎不教人汗顏?所幸,天眷大唐,兜兜轉轉,祖宗基業還是落在了最該擔起他的人肩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