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誕的表哥 作品

第561章 西度

大唐開國之初,有一個名叫傅奕的官員曾上奏了一封《請廢佛法表》,認為僧侶“不忠不孝,削髮而揖君親。遊手遊食,易服以逃租賦”,請求將“胡佛邪教,退還天竺;凡是沙門,放歸桑梓;令逃課之黨,普樂輸租;避役之曹,恆忻效力。勿度小禿,長揖國家,自足忠臣,宿衛宗廟。則大唐廓定,作造化之主,百姓無事,為犧皇之民”。

此事最後因為朝臣們的反對,最後不了了之。

但當官的都是聰明人,對寺廟經濟不停膨脹的後果其實十分清楚。

簡單來說,薛白想要整頓大唐境內的佛門,把寺廟的土地收回,勒令僧侶還俗種田。另一方面,還要把佛門傳入吐蕃,藉此引發赤松德贊與達扎魯恭之間的衝突,併吞食吐蕃的賦稅,感化其戾氣。

而他還想選用最激烈的手段,比如在大唐滅佛、有意地引導僧侶進入吐蕃傳教。

韋見素在考慮自己還能不能阻止薛白這麼做。

宰相之中,杜有鄰不必說;李泌是道士,很可能會同意;顏真卿為了削弱吐蕃,也會答應;李峴為了賦稅,至少不會反對得太強烈。

而且,薛白剛才也答應過了,會等時機成熟了再查世家大族的隱田匿戶,也不會動門蔭入仕的制度。如此虛心納諫,現在只想動一動佛門,若再不支持,就太不給他面子了。

思來想去,韋見素終於是道:“殿下若想知道天下寺廟擁有土地、人口幾何,臣仔細核查便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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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過了半個月,朝會上,薛白再次不經意般地問了一句。

那是在討論過吐蕃贊普是信佛教還是苯波教之後。

“諸卿誰知,天下寺廟有多少土地人口?”

一言既出,群臣面面相覷,皆不知如何回答。

只有韋見素站了出來,答道:“據臣所知,天下間有小寺四萬餘所,大寺四千六百餘所,寺產良田有數千萬畝,僧侶三十餘萬人,寺佃戶五十餘萬,奴婢十數萬。另有財產,包括有鐵像、銅像、鍾、磬等物,無算。”

聞言,不少官員執著笏板的手不自覺地抖了一下。

尤其是戶部官員們。

大唐如今才多少人口?戰亂之後,在冊的不過七百餘萬戶,田地不過十幾億畝,寺廟卻佔據了近十分之一的良田,還不交稅?

一問一答之間,太子與宰相在謀劃什麼,已經很明顯了。

有信佛的官員當即站了出來,想要勸諫些什麼。

“知道了。”

薛白卻只是擺了擺手,什麼都沒說,便下令散朝了,彷彿真的只是隨口一問。

於是,許多官員認為這是虛驚一場,不少人已經連夜寫好了反對的奏摺,卻是連遞上去的由頭都沒有。

過了幾天,這件小事的影響漸漸消退,朝廷卻又下達公文,進行了一系列的人事調動,比如把河東節度使王縉遷為工部尚書,任元結為河東安撫使,第五琦權知河東轉運副使,又將元載、常袞、劉宴等人調回了朝中。

從這些調令中,有心人能夠看出朝廷這是要對佛門有大動作了,比如,王縉信佛,調走他是為了防止他在河東庇護寺廟。而那許多擅長理財的官員得到重用,顯然是朝廷想要沒收佛門財產了。

然而,就在這種風聲漸起的時候,薛白的一次宴遊,再次使得僧侶們惶惶不安的心平靜了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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趁著春暖花開天氣好,玉真公主便邀請了一些皇室宗親到曲池聚會。

李承宏也來了,他還是擔心朝廷要把他的女兒送去和親,現在吐蕃使節已經在路上,他便想多打聽些消息,聽說玉真公主還邀請了宰相李峴,所以特意來湊個熱鬧。

玉真公主之所以設這個宴,乃是幫王維問一問李峴,現在朝廷對佛門的態度,她雖是道士,但對佛門並沒有惡感。

李峴聽了她的問題擺著手道:“真人何處聽來的謠言?朝廷並無此議。”

“殿下與右相不是盯上了寺廟產業?”

“豈有此事?”李峴道:“朝廷還準備遣一批得道高僧,往吐蕃度化世人,弘揚佛法。”

正說著話,卻見李齊物也來了,身後還帶了幾個年輕人,其中有兩人頭上光溜溜的,身披袈裟,正是僧侶。

玉真公主見了,不由向李峴道:“你看,也是來向你打聽消息的。”

他們一個公主一個宰相,身份高貴,坐在上首,卻也能聽到眾人的議論。
李承宏一見李齊物身後除了兩個和尚,還有一個相貌醜陋卻舉止優雅的年輕人,不由問道:“這位就是近來聲名鵲起的陸羽了?”

“不錯。”李齊物撫須而笑,道:“廣武王竟也聽過他的名字。”

陸羽應聲而出,道:“見過廣武王。”

李承宏哈哈大笑道:“那今日先不喝酒,嚐嚐伱煮的茶。”

“恭敬不如從命。”

自從陸羽隨李齊物到長安,因他確實知茶懂茶能煎好茶,短短時日已在長安貴族中有了頗高的名氣,今日一來,眾人竟都想看看他的茶藝。

於是茶器一一擺開,陸羽拿出他珍藏的楊子江水煮。

李承宏上前一看,道:“此間人多,你卻忒小氣了些,煮這一點夠誰喝的?”

“廣武王,非是我小氣,茶葉雖有,好水卻不多。”

“我等就在這曲江池邊,豈還缺好水?”李承宏渾然忘了,自己就常在曲江池中撒尿。

陸羽微微沉吟,道:“若要曲江水,需用池正中心的中泠水。”

玉真公主聽得有趣,招了招身邊的李季蘭,道:“派人去池中,舀些中泠水給他。”

“喏。”

李季蘭得了吩咐,便安排了兩個小道姑划船去舀水,她自己則有些心不在焉,不時往芙蓉池那邊看上一眼。

“季蘭子,你在等什麼嗎?”

“沒有。”李季蘭又有些紅了臉,回過頭問道:“水舀來了?給我吧。”

她有些慌忙,沒想到那罐子頗重,一拿,裡面的水倒了一半。

“呀,怎麼辦?”

“我們再去舀。”

“火已然點著了,怕是來不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