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誕的表哥 作品

第564章 又見和離

院門上的紅漆已斑駁,與牆邊的青苔相印。這樣的紅門一扇又一扇,近的大,遠的小,在陽光的照耀下有種古樸的質感。

李亨坐在石階上,靜候著最遠處的紅門傳來動靜。

他這一生習慣了等待,雖然每次等到的都是壞的結果。

“還在看啊,但哪怕那些人成功了,不過是請太上皇重掌朝政,於你我有何好處呢?”張汀走到了李亨身後。

“總比現在有機會,至少,你能再陪他打打骨牌。”

李亨握住了張汀放在他肩上的手,拍了拍,以教誨的口吻道:“你沒有以前敏銳了。”

今日他侃侃而談的時候,張汀只是聽著,不像以前能反過來給他很多的建議與啟發。

“近來,我的心思都在佋兒身上。”張汀道,“他病成這樣,我哪還顧得上別的?”

“這次能不能成,關鍵看能否拉攏到禁軍。”李亨的目光沒有移開,喃喃道:“串聯朝臣很容易,現在禁佛,朝臣都感到恐慌,希望停下來。可這些人的立場變得是最快的,也許被一嚇唬就變了。我在禁軍之中有些威望,若能讓我見一些人,勝算不小。”

他分析了很多,預測著局勢的發展,帶著嚮往與期待。

漸漸地,天黑了下來,遠處傳來了暮鼓聲。

“不急,機會往往出現在夜裡。”李亨道。

果然,那紅色的院門被打開,有宮人緩緩過來,李亨大喜,期待地站起身。

可那宮人卻是走到張汀面前,行了禮,也不說話。

張汀波瀾不驚,道:“隨我來。”

“喏。”

“等等。”李亨愕然道:“她要帶你去哪?”

“佋兒病了,我帶他去看大夫。”

“病了?”李亨道:“何時病了?”

聽他這麼一說,張汀臉上不由泛起了嘲諷的笑容,道:“是啊,你不知道他病了,怪我沒說過。”

“是我太急了。”

李亨立即反應過來,上前兩步附在她耳邊道:“你知道的,很快,我們就可以給他請御醫,以名貴藥材進補,你別急。”

張汀打量著他,好一會,忽道:“你也沒有以前敏銳了。”

李亨先是沒反應過來她這話是什麼意思,再一琢磨才意識到不對,轉過頭愣愣看著她,問道:“我漏了什麼嗎?”

“你漏聽了我說過‘佋兒病了,病很久了’。”

張汀說罷,轉身要走。

李亨一把拉住她,莫名地惱火起來,叱道:“你這是何意?我沒管嗎?我一直在佛前為他祈福!”

“難為你百忙之中抽出空來為他祈福,你如今身居於此,比在靈武時還忙,能百餘日看都不看一眼你年幼的兒子。也是,當年我們母子對你有用,如今不值一提了。”

“張汀!你不會是背叛我了吧?這種時候,你帶佋兒離開去看大夫,我如何能不擔心?”

話到最後,李亨的眼神變得深情了起來。

一整天,張汀都很有耐心地聽著他長篇大論,此時耐心終於耗盡了,乾脆以一種不耐煩的口吻道:“忘了說,你我該和離了。”

“什麼?!”

李亨大為驚訝,像是從來沒有聽過“和離”兩個字一般。

他不相信,這樣的話能從張汀的嘴裡說出,搖了搖頭,問道:“是誰逼你的?是薛逆威脅你嗎?”

張汀臉上再一次浮起譏誚的笑容,她發現今日李亨總能說出些讓她發笑的話。

下一刻,她的雙手就被李亨緊緊地握住了。

“你我伉儷情深,患難與共,那麼多風風雨雨都走過來了,如今又怎能割捨?”

“以前,你與韋氏、杜氏和離時,她們也是這般說的嗎?”張汀問道。

李亨一愣。

他目光所見,張汀顯得那樣的無情、冷漠,像極了當年決心與韋妃、杜良娣和離時的他。

而他,竟像她們一樣,淚水忍不住地就往下流,泣不成聲。

“你與她們不一樣的。”李亨握著張汀的手不肯放,“她們不過是過客,唯有你,你是我平生摯愛啊!”

“我甚至不是你的王妃。”

“我會……”

“夠了,你不覺得噁心嗎?”張汀一把從李亨手裡把手抽出來,冷笑一聲,道:“你就是個廢物,我早受夠了你的軟弱。”

“我是不會與你和離的!”李亨道:“你想要和離書?我一個字都不會寫!”

“沒關係,詔令到了,你會寫的。”

說罷,張汀轉身便走。

李亨則是如遭雷擊。

他一直不敢往這方面想,但現在終於完全明白過來。張汀之所以如此,是與薛白做了交易。

薛白給的條件是幫助她和離、允她帶著李佋離開十王宅,她呢?做了什麼?

李亨腦海裡首先浮起的是一個畫面,一對男女正在拼命媾合的畫面,伴隨著用力的喘息聲。但很快他就意識到,若只是如此反而還好。

真正可怕的,是張汀把他出賣給了薛白。

“你對我做了什麼?!”他憤怒地大吼道。

張汀停下了腳步,回過頭,看了他一眼,回答道:“你猜。”

“賤人!”

李亨盛怒,恨不得衝上前去一把揪住張汀的頭髮,將她的頭狠狠砸在長廊上。

然而,最近的那扇紅門外馬上就響起了盔甲的鏗鏘聲,嚇得他不得不停下腳步,憤怒卻還是令他的身體無法抑制地顫抖。

“你怎麼敢?你為了一封和離書就敢出賣我?你……”

“你也只值這個價了。”

張汀冷笑著丟下這句話,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
唯有李亨的那句“賤人”迴盪於廊廡亭臺之間。

說到貴賤,除了出身的貴賤,世人卻少有意識到人品也有貴與賤。

李亨雖是天皇貴胄,可兩度休妻,於是同樣的情形擺在張汀面前時,她只需略略一審視,便知這個男人不值得她同甘共苦。

人品不配,那就是賤了。

……

樹枝上的幾隻鳥兒被驚起,四散而飛。

有一行人離開了十王宅,趁著月色遠去,唯有月光依舊,不為世情所動。

李亨頹然坐在地上,感受著再一次的失敗。

“目光短淺的賤婦,終有一日,你會後悔的。”

漸漸地,他還是找回了信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