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誕的表哥 作品

第564章 又見和離

他還是那個判斷,薛白的立場就是錯的,哪怕這次沒激起動亂,早晚也是躲不過的。

還會有機會,只要耐心等著。

~~

宣政殿。

楊炎低著頭,一副束手就擒的樣子,沉吟著,緩緩道:“我並未見過太上皇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薛白道,“這件事背後,是李俶?”

楊炎再次感到訝然,眼皮一跳,卻沒有回答。

薛白從桌案上拿起了一份舊報紙,遞給了楊炎。

多年前,薛白初來大唐,許多事都不懂,覺得大唐最根本的問題是租庸調製的崩壞,認為解決問題,首先得改變稅法,於是向當時還是長安縣令的顏真卿遞了兩稅法的方案,兜兜轉轉,到了李俶的手中。

過了幾年,天下風靡報紙,報紙上偶爾也會有人議論稅制。在天寶十載,薛白尚在南詔時,有一個年輕人在報紙上刊了一篇議論,得到了李俶的欣賞。

那是李俶幾番拉攏薛白不成之後,意外發現了這個叫楊炎的年輕人。遂拓印了那張報紙,掛在牆上隨時查看,並想方設法地提攜了楊炎。然而,楊炎曾被神烏縣令李大簡醉酒後侮辱過,一朝得勢便藉機報復,弄出了人命。而李俶也自顧不暇,由此,仕途便耽誤了。

如今他再歸長安,感念李俶舊恩,遂為他暗中奔走。

幾人之間的命運交集,也就在這一封報紙裡了。

“殿下是如何查到我的?”楊炎不由好奇,“我不過是順水推舟,並未有大動作。”

“我一直防著李俶。”薛白直言不諱,“另外,不久前,李峴來與我說過你的事。”

“他?”楊炎大為詫異,道:“他為何會支持殿下?他分明是宗室……”

“可見我身份正統。”

薛白隨口應著,隱隱卻有些不以為意之態,又道:“亦可見李峴是認同我的做法,抄沒天下寺產對社稷有利還是有弊,他看得明白。”

“可殿下引起了動盪。”

“哦,忘了告訴你,大慈恩寺的案子已經結了,並未涉及到謀逆。”

楊炎愣了愣,沒想到薛白有如此胸懷,或者說如此沉得住氣,能忍住不借機打壓政敵。

現在還是有很多人反對薛白,偏偏薛白獲取了楊綰、李峴等一部分官員的好感,這些人的態度一變,恰好在朝堂上達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,就好像是一杆秤。

“殿下未必能贏。”

“哦?”

楊炎微微一笑,道:“我們敢做,自然不會只有這一點招術。”

“我知道,你在故意點出李泌。”薛白道“可我已經讓李泌去安撫朝臣了。”

楊炎是個願賭服輸的人,乾脆道:“請殿下賜我死罪。”

“若要殺你,我就不與你廢話這麼多了。”

楊炎一口回絕了薛白的拉攏之意,他既受過李俶的大恩,斷不會為薛白效命,去殘害宗室。

可薛白卻道:“放心吧,我不缺為了爭權奪位的謀士,缺的是治國之能臣。”

楊炎眼神一動,對這“治國之能臣”一詞還是很受用的。

薛白早已不是當年與楊國忠一起討論如何上進的無名之輩了,他經歷了太多陰謀的洗禮,早已不再需要那些勾心鬥角。

“權術不過是小道,我們該做些能改變這世道的事。”

楊炎有志向、想上進,聽了這句話,眼睛裡似乎有兩團野心的火被點燃了。

~~

兩人正坐在火邊,火上架著一個普通的鍋,裡面煮著梨。

李俶眼神裡滿是失落,道:“我唯一沒想到的是,先生會站在他那一邊。”

“我並非是站在誰的那邊。”李泌道,“我維護的是社稷的安穩。”

“他滅佛啊,社稷還能安穩嗎?佛家講報應、信因果,豈不正是安穩社稷的無上妙法?”

李泌道:“他是個務實的人,看得到寺廟兼併土地、廣匿逃戶。”

“正因如此他日社稷必因他而顛覆,先生信嗎?”李俶道:“天下兼併土地更多的是哪些人?只是寺廟僧侶嗎?如今他挑揀軟柿子來捏尚且如此,往後激發大亂,禍及的難道不是社稷?”

說到底,他之所以覺得這次能成功,就是因為薛白動田地人口、觸及到了很大一部分人的利益,可惜,這些人還是短視,覺得犧牲些和尚不要緊。薛白稍稍注意分寸,他們的心就不齊了。

李泌道:“無論如何,這件事結果是好的,於國有利。”

李俶苦笑,道:“那先生今夜來,是來殺我的嗎?”

他不怕死,相反,他的死會是一種激化矛盾的方式,或許能給太上皇帶來機會。

李泌自然不是來殺他,而是另有目的。

當年李亨北上靈武,帶了一批禁軍沿途護衛,這批人都是由李俶、李倓兄弟統領。如今雖然名義上李俶已無權調令他們,畢竟與一些將領之間還有私誼。

這也是李俶最大的倚仗。

李泌前來正是為了保證李俶不能趁著朝廷滅佛、天下氣氛惶恐之際聯絡舊部。他坐鎮於此,一邊已派人把交好李俶的禁軍將領一個個都探查了出來。

李俶其實也知道這點,不過是以言語動搖李泌,希望他高抬貴手。

“今國家多亂,百姓貧瘠,府庫空虛,外敵虎視眈眈,殿下既有解決之法,豫王豈可藉機生亂?”

“我以為先生高節,沒想到還是富貴迷人眼!”

末了,見李泌不為所動,李俶終於是沒忍住說了幾句氣話。

“滿嘴都是蒼生社稷、仁義道德,歸根結底,無非是因他掌著權、能拜你為相!昔日恩義你全然不顧,一心撲在你的仕途上,這便是你所謂修道之人的德行嗎?!”

“誤會了。”

“我沒誤會!”李俶倏然起身,“成王敗寇,我既輸了,我認。但你既當了背主之叛徒,休再以那套假惺惺的話來指指點點,大可不必!”

李泌無言,只是默默看著火上在煮的那鍋梨水。

這梨水,其實是他與李亨、李俶、李倓之間的情誼。那還是在靈武之時他們最艱難的一段時光,朔北風大幹燥,當時他們物資極缺,吃食不多,更沒有調料與茶葉,議了軍務之後,哪怕只剩下一顆梨,他們也是煮成梨水分了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