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誕的表哥 作品

第587章 重臣

  李齊物道:“將軍孤軍深入,勝機只在一個‘快’字,乃是高暉誤將軍。”

  “夠了!”

  達扎魯恭怒吼一聲,道:“你們的嘰哩呱啦,我一個字都不聽。我只會留一個人給我帶路,等半個時辰之後大軍起行,到時我只相信活下來的那個。”

  “什麼?”

  李齊物大為錯愕。

  這件事在他看來是完全沒道理的。

  遇到問題,怎麼能不去分辨因果對錯,只管用如此簡單粗暴的方式來解決呢?錯殺了怎麼辦?還是說達扎魯恭本就更不信任他。

  指望一個蠻夷去查清真相,確實也是……

  “嘭。”

  李齊物腦子裡還在思考著,腦袋已經捱了重重一拳,摔在地上。

  他轉頭看去,只見高暉一臉殺氣,向他撲過來。

  還不等他反應過來,高暉那粗壯有力的臂膀已經箍住了他的脖子,死命把他往後拖,要活活勒死他。

  “放開!”

  “對不住了,吐蕃人說了,我們之間只能活一個,要怨你怨他去。”

  李齊物臉色漲得通紅,根本透不過氣來。

  他終於感覺到了恐怖,比起死亡,更讓他恐怖的是蠻橫、不講道理。

  他拋棄了長安城那安逸的生活,與豺狼虎豹為伍,豺狼虎豹是沒有秩序的,想要殺他,不管有沒有理由就殺他。任他怎麼做都是錯。

  脖子被勒得越來越緊,李齊物一把捉住地上的一坨溫熱的馬糞,猛地按在了高暉的眼睛裡
  馬糞糊了高暉的眼,他下意識鬆開手。

  李齊物忙不迭就爬開,高暉已擦掉了臉上的馬糞,一把捉住他的腳踝,將他拖了回來,猛踹他的背,要將他活活打死。

  “啊!”

  李齊物一把年歲了,筋骨鬆散,每一下都痛。他平時沒遭過這麼大的罪,只覺地獄也不過如此。

  哇哇慘叫著,他的牙磕在了一塊硬物上磕掉了,血流如注。

  用手一摸,那是一塊石頭。

  李齊物一把捉住那石頭,猛砸在高暉的小腿上,然後趁著高暉踉蹌,猛撲上去,舉著石頭就往高暉頭上砸。

  高暉瘋狂掙扎,試圖用那粘滿了馬糞的手去摳李齊物的眼珠子,摸索了好一會,終於把大姆指摁進了眼眶當中,鮮血當即從李齊物眼眶裡流出。

  “噗。”

  “噗。”

  李齊物滿嘴是糞,滿眼是血,手裡用勁又砸了三下,終於是砸死了高暉,在此之前,他總覺得高暉是個將領,自己不可能打得過,可將領若太久不上戰場,其實也不過就那樣。

  “呸!”

  他搖搖晃晃站起身來,看著地上的屍體,想到開元、天寶年間那個風雅的自己,那個與陸羽品茶、與懷素辯經的自己,淚如雨下。

  “大唐啊!我的大唐,你怎麼變成這樣了?!”

  “高宗皇帝、則天大聖皇后,你們睜開眼看看現在的大唐吧!”

  李齊物哭著,用力吐掉了嘴裡的馬糞,悲切地心想自己就算打死了高暉又怎麼樣?繼續給吐蕃人帶路嗎?真的是被太上皇害慘了。

  可當他轉過身,卻意外地發現馬廄外面已經沒有人看守了。

  方才與高暉激戰得太認真,他甚至沒有發現,吐蕃軍已經突然潰敗了。

  打開柵欄往外走去,只見整個營地一片混亂,有馬的吐蕃軍正在向西北狂奔,沒馬的牧民們正抱著牛羊痛哭,遠處傳來了鳴金聲與嘶喊聲。

  可氣!世事又是如此不講道理,明明他不需要與高暉你死我活就能安然出來,沒來由被摳壞了一隻眼、吃了一嘴的屎。

  他也不知往哪逃,既不想被唐軍捉住,更不想被達扎魯恭捉去折磨,遂往北面人少的方向跑去,打算以後隱姓埋名。

  忽然,前方的營帳傳來了打鬥聲,李齊物連忙躲起來。

  偷眼瞧去,有吐蕃兵正在殺人,被殺的正是高暉身邊的親兵,前面就是高暉的帳篷。隨著幾聲慘叫,那些吐蕃兵殺了人,也就離開了。

  李齊物正要走,忽然心念一動,高暉勸達扎魯恭來乾陵不會真的是請君入甕吧?  
  “這麼蠢的計謀,且驚擾高宗,沒道理的。”

  雖這般說,他還是往高暉的帳篷走去,翻翻找找。

  忽然,有人呻吟著道:“李公。”

  李齊物回過頭,見是一個重傷在地的年輕兵士,他連忙過去,問道:“高暉是不是與朝廷有所聯絡?”

  “我是白將軍麾下……盜得達扎魯恭帳中的信件……呈於朝廷……”

  “好!好!”李齊物大喜,道:“我來救你,你能不能把你的功勞分潤我一點。我也是心向朝廷啊,你就說,我幫了你,這次大勝也有我盡的一份力。”

  他踟躇了一下,伸出他高貴的手,摁住了那兵士的傷口。

  但滾熱的血還是從他的手縫間涓涓而流。

  李齊物嚇得大哭,道:“別死啊,我救你,你救我。”

  “信……臘丸裹了……在我……肚子裡……”

  “什麼?”李齊物不明所以,問道:“是什麼信?能保住我嗎?”

  那兵士喃喃道:“國難當頭……等大唐過了這最艱難之際……日子就好過……”

  李齊物感覺自己按不住傷口了,扭頭尋找著裹布或傷藥。

  可漸漸地,他感到那兵士身體裡的心跳越來越弱了。

  “你別死了,你得和我一起回去。”

  “回家……我家在……竟陵郡……”

  “我就是竟陵太守!你說,你家在哪,你叫什麼名字?!”

  那兵士沒再回答,睜大了眼,眼裡帶著無盡的眷戀,心跳已然停了下來。

  唐軍這場大勝,他的功勞最大,偏偏到死,連名字都沒有報給李齊物聽。

  “孃的,你叫什麼名字啊?你不報名字,我怎麼證明我是忠臣啊?”

  李齊物罵罵咧咧地站起身,頹然想要離開。卻忽然想到了什麼,停下腳步,回頭看著地上的屍體發呆。

  好一會,他拾起一把刀,雙手握著,對著屍體哆哆嗦嗦。

  “你冒死拿回來的信,你也不希望它最後沒用了,對吧?我是在遵照你的遺願。”

  說了這句話,李齊物跪在地上,用刀劃開了屍體的腹部,抬手,伸進了那赤熱的身軀。

  手上滿是血與黏液,他終於摸到了一枚圓滾滾的蠟丸。

  拿起蠟丸,他轉身向要走,走了幾步,卻是猶豫了,猶豫了很久,他轉身尋了一把大刀,到旁邊的柏樹下掘起土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