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誕的表哥 作品

第602章 就食

  崔洞家裡屬於博陵崔氏大房,原本是還要更加顯赫。只是經過了大唐幾代皇帝的刻意打壓,如今已行事十分低調。

  原來,那“錦屏奇觀”四個字看似表達了武則天的讚歎之意,其實當時是用這四個字划走了崔家在壽安縣一半的田地。

  當年與薛白一起授官的崔祐甫便是壽安縣尉,此事背後也是崔家在幫忙運作,雖然血緣已經遠了,但這年頭做什麼都少不了家族之間的互相幫襯。

  杜五郎入住的次日,崔家的年輕子弟們便置酒為他接風。

  他們在一個風影雅緻的竹林中曲水流觴,品茶論詩,很有魏晉風骨,杜五郎覺得自己真是風雅了許多。

  一直以來,他想讓杜有鄰致仕,想像的就是過這樣的生活。

  漸漸地,一群人還是談論起了國事,避不開的首先就是從天子就食洛陽說起。

  讓杜五郎意外的是,他們的觀點竟不是就食能給洛陽帶來的繁華,而認為這是一種國力的衰退。

  “玄宗皇帝在位時,以漕運、和糴諸法,使天下富庶,倉稟充實,結果一場變亂又打回去了啊。”

  “畢竟,不是每個天子都能如玄宗皇帝那般治理出一個煌煌盛世。”

  “還是朝中名臣凋零,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了……”

  杜五郎原本還懷疑崔洞是故意接近自己,聽了這些話,才終於確定,崔洞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。

  在崔家子弟之中,崔洞是最不在意經濟仕途的一個,旁人討論國事的時候,他只是在旁聽著,還給了杜五郎一個歉意的眼神。

  而這些崔家子弟評點起皇帝,並無畏懼之色,甚至有種居高臨下的態度。

  倒不是針對薛白,而是出於五姓七家對李氏一直以來的看不起。

  “當今天子還是有才能的,但博而不精。能平定安史之亂,那是大唐國運猶厚,加上他氣運不錯。至於即位以來這幾個國策,看得出來,他欲變革卻也畏首畏尾啊。”

  “是啊,朝廷想多收稅,但不敢明著說,於是通過榷鹽、榷茶來收。結果,如今鹽和茶漲得厲害吧?”

  “今年緩了些,看得出來,朝廷在打壓鹽價。我聽說,天子如今已有重用劉晏,而疏遠元載的意思,從漕運置倉一事就能看出來。”

  “劉晏的‘緣水置倉’未必比元載加急建倉的做法高明多少,真正的關鍵在於,劉晏主持榷鹽一事,往往留一份利給鹽商,始終壓著鹽價。”

  “這必然是更合天子心意的,天子故意拿出炒茶、泡茶,就是為了以榷茶來彌補稅收,要把鹽價降下來。”

  “用榷茶的錢代替一部分榷鹽的錢,無非是想讓喝茶的富人、販茶的大商賈多出些血,少徵些吃鹽的貧民的錢。”

  “話是這般說,想必不影響五叔的生意吧?”

  崔家子弟們你一言我一語,隨口聊著,杜五郎在一旁聽得卻是好生震驚。

  他自認為是天子近臣,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,對天下局勢的瞭解應該很深,至少該比這些沒出仕或才出仕的年輕人強。

  沒想到,這些人對國策的洞悉,卻遠比他要敏銳得多。

  他仔細觀察了很久,這些人他一個都不認識,確定沒有在朝堂上擔任高官的。

  那他們的消息,到底是哪來的?
  “所以啊,我不信天子到洛陽就食是因為長安的糧食不足,想必是因為偃師。”

  聽到這裡,杜五郎不由問道:“偃師?”

  “吉兄不知嗎?天子以前曾任過偃師尉,他私有的許多產業也都是從河南道起家的。到了洛陽,他比在長安更有掌控力。”

  杜五郎一愣,又不知說什麼好。

  崔家子弟於是繼續聊起來。

  “恰如武后在東都。”

  “不錯,武后在東都稱帝,當今天子想必要在東都變法了。”

  “春苗貸。”

  “我敢打賭,朝廷做得再好。到了地方上,春苗貸必會被某些人拿在手中放高利貸,普通農戶若要拿這份錢,是‘另加’這一二分的利。”

  杜五郎問道:“為何?”

  斷言此事的那人微微苦笑,道:“世事如此。”

  崔洞聽得無趣,拉了拉杜五郎,道:“不與他們聊這些仕途經濟,我們去賞竹海。”

  “三十九郎,如今朝廷更注重科舉,已確定今年會有恩科,你文章做得好,不去試試?”

  崔洞道:“不必了。”

  杜五郎還想從崔家子弟的角度聽聽他們對春苗貸的看法,雖被崔洞拉著,但還是回過頭去。

  此時,一直在旁伺候的一個書僮忽然開口問了一句。

  “十七郎,聽聞今年多了一道鄉試,不論身份都可去考,連奴婢亦然,真的嗎?”

  那崔十七郎淡淡瞥了這書僮一眼,一言未發,眼神顯然是在提醒他,這裡沒有他說話的份。

  那書僮駭然,忙道:“小人知罪。”

  但崔十七郎還是一言未發,似乎並沒消氣,眼看著就要處罰他了。

  “硯方,隨我來。”崔洞道。

  一句話,那名叫硯方的書僮如釋重負,連忙快步跟上崔洞、杜五郎。

  杜五郎聽了那名字,不由想起自己以前有個書僮名叫端硯,於是,仔細地打量了這硯方一眼,發現他們名字裡雖有一個字相同,但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。

  端硯又懶又饞,糊里糊塗的,有義氣又忠心;硯方則是一副緊繃著的表情,舉止很有規矩。

  “你何必問十七郎那些?”崔洞耐心解釋道,“官榜上說的‘不拘戶籍’,確是什麼戶籍都可去考,可你是不入籍之人,何況你才讀幾卷書,能考上嗎?”

  “小人……想試試。”

  “我知你心氣高。”崔洞笑了笑,道:“這樣吧,我回頭問問八叔,為你尋個好差事。”

  硯方原本以滿懷期待的眼神看著崔洞,聞言,又失望下來。

  他知道,這所謂的差事,還是給崔家做事。

  杜五郎聽了,卻決定回去後問一問薛白,這“不拘戶籍”到底是什麼意思。

  (本章完)